箱匣之中作者:陆婪
第7节
李竞脸色从白转青。因为那正是自己的房间号。
从警局里出来,他拦下一辆的士,往陆俭所在的市医院赶。因为一个晚上他都不在酒店,便利店店员也作证他早上五点到六点一直在店中,警察左问问右问问,看他一副烂泥样觉得也问不出什么,就把他放了。
市医院很气派,也很凄凉。这里有无数将死将生的人,仿佛这不是一个医院,而是将人摆在橱柜里展示的大型商场。李竞不寒而栗,把车钱往司机怀里一甩就冲进了医院大门。
在护士的热心指导下,他迅速来到了单人icu病房外。小护士看着这个一脸疲态,名牌衣服皱皱巴巴,发型有点乱了,反而能衬托出些许脆弱的美态来。接着小护士又看了两眼躺在icu里,脸白得像张纸的另一个美男子,觉得……自己应该是没机会。两个人千丝万缕的联系,透过一层玻璃就能看出来。
李竞打了个电话给助手,让他透过组织把陆俭的看护权暂时转到自己这里,然而陆俭的保镖却早自己一步把看护权设为客户独立(乌里欧斯医疗系统中成年人可以在文件证明下依照自己的意愿选择服务类型),如此一来,李竞完全无法接触到陆俭了。
他只好把行李留在酒店,自己随便打包了一些衣物和书籍,每天坐在icu外的长椅上,等待陆俭醒过来。在别人看来,这是个多么苦情的男子啊,相隔十米,还是要坚持陪着病房里的人。
然而只有李竞自己知道,他是有多怕。
他在知道陆俭自杀的消息之后,整个人都是恍惚的,就像掉进了冰窟一样,手脚都在逐渐失去知觉,然后一块一块碎裂掉。他从没这么这么后怕,不是受恐惧支配的害怕,而是受懊悔、悲痛、震惊和其余不下十余种感情杂糅的害怕。
就像是告诉他“明天你的双眼就要挖掉了,好好洗洗做做准备”一样,让他痛不欲生。
这是爱吗?
他摸着自己仍在跳动的心脏,认真而迷茫地问自己。然而他的心并不会说话,跳得还比普通人慢一些。
保镖站在icu病房门口,依旧不说话。自己的雇主的目的应该是达到了,但是这样两败俱伤,实在是让人看不下去。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帮助他们呢?他低下头,看着自己锃亮的皮鞋尖。
陆俭在床上昏迷了三天,正如他所计算的,三天之后他醒了。唯一没料到的是,市医院的医生技术实在不怎么样,他的左手腕上留下了一道很明显的疤痕。陆俭是疤痕性皮肤,属于一旦留下就无法褪去的那种。
岁月无情,虽然他还年轻,但身上细微之处磕磕绊绊,让他越发觉得自己不完美。李竞却意外地很喜欢他这样的身体,以前坦诚相对时,李竞特别喜欢亲吻他的伤痕,他还说这是陆俭活过的证明。
现在好了,这一道触目惊心的疤痕,重重地刻在了两个人你拉我扯的岁月之中,并将到死也无法磨灭。
陆俭抬手看着手上的痕迹,并没有什么表情。他抬手让保镖过来,对他吩咐了几声,让他回庄园一次。接下来应该还会有很多事忙,如果整件事不出他所料的话。
吃午饭的时候,陆俭瞄了几眼百叶窗外,李竞的影子还在。自从陆俭醒之后,他就让人把icu的百叶窗拉了起来,走廊上的人再也无法看到里面的情况了。这会让李竞更加焦急,他明白。
所以,这样才能让他真正懂得啊。
只有狠狠捅他一刀,他才懂得痛。这一刀不能捅在他身上,因为李竞是那么坚强的一个人,他自身的伤,无论是心理还是生理的他都能接受,并满不在乎地给自己找借口,“成功之前受再多苦都无所谓”,这样万能的疗伤药能成为他最强力的盾牌。
而他最大的弱点就只有自己了。很多人在经历过生老病死之后才会知道相知相守是有多珍贵,哪怕是一分一秒,活着和死去的鸿沟若能跨越,他们也将愿意付出所有的金钱财富来交换。
虽然不知道这一次,他是会倒下逃跑,还是恍然大悟。但总归是已经遍体鳞伤了。
为什么爱就这么难呢。世间万物都重于爱情,世间万物又比不上爱情。所有的开始都那么突兀,过程都那么甜蜜,结局都那么仓促。
陆俭对保镖说:“把他叫进来吧,我和他说几句话。”
李竞正在医院食堂捏着买的饭券左看看,右看看,不知道选什么好。食堂的饭菜据小护士说并没有非常好,但种类之繁杂,口味之奇葩足以和一些大学食堂相比较。
最后折中,他还是选了即将被买空的肉类a套餐。a套餐里是家常煮菜,两三样配菜加米饭。是非常清淡的菜式,身体恢复中的病人非常喜欢这个套餐。
炖菜里的猪肉做的还是很下饭的,但是量有点少,味道也有一点淡。李竞滑着手机,随便和利米聊着天。他最近很是心不在焉,利米都抗议过好多回了。李竞顶着半颗鸡蛋那么大的黑眼圈,每天还能抽时间出来和利米聊天就已经很厉害了。
他吃完饭,把餐盘往回收箱里一丢,然后就往楼上走去。他的机票已经改签两次了,再过五天他就要开学了,可是他现在已经完全不在乎这些事情。他身上似乎是散发着黑气,每天除了看书就是蹲坐在病房外。
等待不仅是乏味的,还是痛苦的。不要认为等待有多甜美,他足以毁掉一个人所有的念想。有多少年轻人在这种毒品中万劫不复啊,数都数不过来。
当他走到病房门口的时候,意外发现之前一直拦着自己的保镖大汉站在门口,似乎在等什么人。
反正也不是自己吧。他内心嘀咕了一句,走过去,打算坐在长椅上休息一会儿。但当他刚走到长凳跟前时,保镖却用正宗的d国语说:“李竞先生。”
“我们老板要见你。”
李竞瞬间回过脸来,他几乎怀疑自己是疯了。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陆俭对自己躲闪还来不及,怎么会愿意见自己??他停在上一秒准备转身的动作上,脸上诧异的表情一波一波地变。
大汉不耐烦了,直接走过来把他拽进了房间,然后“砰”地关上了门,用行动告诉李竞你个智障。李竞还没来得及回过神来就一个趔趄进了房间。
房间里安静得很,只有电子仪器在时不时发出声响。李竞一瞬间竟然忘记了自己是否还记得怎么呼吸。他的目光在地上慢慢扫过,甚至不敢往床上看。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在怕什么,可他就是怕,生怕看见陆俭。
生怕看见他一脸冷漠地正视自己。
陆俭撑着头坐在床上,由于休息得当,整个人气色恢复了不少。
“李竞,你为什么要来找我呢。我都这么努力忘掉你了。”
“你知道我爱你。就在那一年里的时候,我为你失去了工作,甚至自挂院士证明,离开d国,我手里剩下的,已经没有什么了。你还要问我要什么呢?”
“我什么也不要,只要你能待在我身边就好。”李竞站在门口,用这些日子最冷静的口吻说着。没有错,这就是他最单纯的期望。
坐在床上的陆俭似乎是震了震,又马上恢复了原状。他用一只手抹了抹脸,似乎是在笑又似乎是在苦笑,“你知道的,我不可能拒绝你。”
“李竞。我也累了。”
“如果你还喜欢我的话,我们重新开始吧。”
陆俭的声音轻悠悠地从床上飘过来,却猛烈砸入了李竞的双耳和胸腔里。
他目光乱了,四处看着,忽然想起来自己还可以说话,“你,你说什么?”他想让自己镇定下来,至少不要那么怂,但是他根本做不到。他觉得自己的目光是在地上爬的。
陆俭在床上轻轻叹了一口气,“你过来。”
李竞很听话地走了过去,像个挨训的小学生一样站好。
“你可以抱抱我。”陆俭伸出一只手,握住了李竞的手腕。
下一秒,李竞整个人就炸开了。他几乎是依照本能把陆俭揽进了怀里,身上的衣服有三天没换了;头发有些乱糟糟的;脸上胡渣还有些扎人,这些都不是事儿。
陆俭身上味道真好闻啊。他想着,又紧了紧胳膊。陆俭把手环过去,安慰似的拍了拍他的背,然后也抱住了他。他把头埋进了李竞的胸膛,并不说话。因为他这个时候听见了李竞的心跳声。巨大而充满活力,幸福而兴奋,这是他好久没有听见的声音了。上一次还是在某次酣畅的性事之后,他靠在李竞胸膛上听见的。李竞看着他一脸好奇的样子,还忍不住笑了。
“真的可以吗?”李竞丧气地说着,手还是一点也不愿意松开来。
“嗯。”陆俭在他怀里回答。
过了一会儿,李竞的肩膀剧烈颤抖了起来——他没忍住,哭出了声。陆俭看着他一脸泪水的样子,觉得有些好笑,但他挤不出笑脸来,只好苦苦地咧了咧嘴角。陆俭从一边的纸盒里抽了张纸,给他擦眼泪。李竞头发蓬乱,满脸鼻涕眼泪,可是看起来居然很可爱,陆俭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李竞放在陆俭肩膀上的手一直都没有放下。
那些言情耽美都市里的桥段,什么两人互通心意之后就疯狂用舌头狂甩对方嘴唇,哭着来了一发,笑着又来了一发,阳台上来了一发,卫生间来了一发什么的,完全没有发生。摊手。
陆俭打发李竞去病房里的浴室洗漱一下,虽然乱蓬蓬的样子也很好看,但有味道确实是不争的事实。李竞听话地进去了。
过了一会儿,他在里面大叫:“我没带内衣裤呀!”“我不想光着身子出来!”
陆俭扶额。他让刚赶过来的保镖把带来的一个纸袋子拿出来,里面是他刚让保镖回去拿的一点东西。陆俭实在是太细心了,特意多拿了一身换洗衣物,他的睡衣都是大一码的纯色t恤,正好给李竞换。
李竞正在里面慌张地搓着自己的衣服,想着要不就穿着湿掉的衣服也行,反正不能只围一条毛巾就出去。太不检点了,陆俭把持不住怎么办?就算他把持住了,自己也不一定把持得住啊。到时候小帐篷出来了怎么办?
李竞的阳痿问题早就在他抱住陆俭的时候不攻自破了。当然那些很经典的“我帮你治疗”“口一下就好”桥段也完全没有发生。
有时候一些现象真的是非常神奇。说不定世界上真的存在信息素这种东西,能让特定对象用器官记忆住,一旦离开一段时间,整个人就会陷入焦虑的状态,犹如甜美的毒品一般,欲罢不能。
李竞还在浴室里奋力搓呢,这个时候保镖就开门进来了。李竞一抬头,本能地一声尖叫——他当时连浴巾都没围,而保镖是个黑叔叔,黑叔叔爱肛黄皮肤小伙子的传言全球皆知,他下意识就扔了盒湿巾过去。
黑叔叔一脸黑线(好像也看不出来),接住湿巾,迅速把纸袋往他脑袋上一丢,就关门出去了。他无奈地看了一眼在床上拼命憋笑的陆俭,心想,妈的都是套路。
陆俭目送着保镖戴上了比脸更黑的墨镜,皱着眉头出去了。他忍不住“嗤嗤”笑出了声。
他握紧的双拳舒展了,肩膀因为舒了一口气松了不少。是的,他赌赢了。
虽然赌赢的概率不小,但至少还是会有失败的情况出现的。他赌了什么?赌李竞对自己的情感是否真的有达到自己期望的程度。陆俭是个失败主义者,但是这一回,他却愿意为了另外一个人试一试。
虽然用的方式也很壮烈,但至少达到了目的不是吗?
之前他和小女佣聊过一些世界名著,陆俭不仅是个失败主义者,还是个纯粹的完美主义,因此一旦故事中出现了他不能接受的情节,他就会无法阅读下去。而对他来说相对完美的,就只剩下悲剧和讽刺了。
好事多磨,所有的喜剧都会有波折,没有波折的童话都很少。小女佣这么开导他,但是他并不愿意相信。
但这一刻,他仿佛是明白了。世界上不顺心的事情十有□□,只有那么一两次能毫无阻拦地乘风破浪,不同于翻山越岭的滋味,一路顺利反而让人觉得成功轻飘飘的。只有亲自爬上树梢采摘的苹果才最甜。
可能,两个人最后愿意在一起就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不论中间有多少艰难险阻,甚至断一条腿瞎一只眼,余下的手还能牵在一起,能感受到对方的气息,不知道还能相守多少时日,但一想到对方就在自己身边,这就是幸福。
他有些想哭,但他知道他不能哭——他那一点点的自尊心还在作怪,虽然这也是不必要的了。或许以后要改改。
不论怎样,他觉得自己真的是太幸运了,他这么想着的时候,李竞正擦着头发走了出来,看着他腼腆地笑着。
陆俭情不自禁也笑了。
李竞这天和陆俭钻在一个被窝里。两个人什么也没做,陆俭还没完全恢复,李竞虽然心里和身体上想做点什么高频运动,但还是本着男子汉的浪漫克制住了。两个人就这么对望着,好像观察对方的痘痘也很好玩似的。
“陆俭,你愿意再和我开始,谢谢。”
“不谢,都是可能要共事一辈子的人了。”
“陆俭……那个啊,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嗯,你说吧。”
“嗯……那个……”陆俭看着李竞把脸埋到被子里,蠕动了半天,红着脸说,“我能不能,叫,叫你老婆呀……”
陆俭差点想爆笑。他也猛地把脸扎进枕头里,抖了半天之后把头抬起来,点了点头。
“答,答应了?”李竞有些不敢相信。
“嗯,不过我还需要适应一段时间。”陆俭一本正经地说。
李竞早成了天边的一朵烟花,哪还管得了那么多。
大约是六月二十日,助手打了一个加急长途给李竞,内容很简单,情况很明了。苏利耶设计学院的报到日期只有三天,三天不到就算本次录取作废。虽然助手已经掏了好几遍脑壳想要帮李竞延后报到日期了,但他最后能做到的只有帮李竞订到一架私人飞机。
李竞也很想一直留在病房里陪陆俭,这才刚两情相悦(一个让他有些难以启齿的词),照常理来看剧情应该是两口子天天酱酱酿酿,上上下下左左右右转圈圈,但这想想也不可能。他还有一周不到就必须赶到苏利耶设计学院报到了,不然之前做的那么多努力都会化为泡影。
他必须走了,只是他还面临着一个问题:怎么开口让陆俭和自己一起离开?
李竞此行的目的就是带走陆俭。他还和助手讨论过怎样才能把陆俭带走,但这些方法无一例外都非常不人道。虽然他也清楚,一旦开始做就不可能停下来,但多少的爱恋和良心还在约束着他,所以强拖人走的手段他希望能不用就不用。
“陆俭,跟我走吧,好不好。”当然最后,他还是直接问了当事人。对于陆俭,打直球是最方便的。李竞看起来是很散漫很随性,但实际上他朋友经常被他鸡婆死。当然田贝也老是被他聊人生聊理想。
陆俭当时正在看平板电脑,似乎是听见了,又似乎是没听见。李竞有些紧张,手里捏着楼下自动贩卖机的一次性咖啡纸杯。
等了一会儿,陆俭抬起了头:“去苏利耶吗?房子买好了吗?”
李竞:“?”
陆俭:“你要带我过去,总得先把房子搞好吧?还有记得我不要靠山的房子,靠湖可以,要带游泳池,周围不要有公共设施,出行要方便。”
李竞沉默着走出了房间,然后划开手机,点进相册翻了起来。手机里存了大概有几十张房产广告,他大致搜索了一下,然后就全部发给了助手。
过了一会儿,助手的电话进来了。
“李竞先生,您挑房子我估计帮不了您,毕竟我不在苏利耶。”
助手有些吞吐,这是他第一次拒绝李竞的要求。
李竞有些奇怪,毕竟助手从没说过“不能做”,“没办法”这样的话。
“为什么突然这么说?”
“李竞先生,我不是您的保姆,什么都我做的话,您以后离开我了又该怎么办呢?”助手的口气似乎是回到了一开始的态度,很礼貌,带一丝笑意,又非常客气,透着疏远。
发生了什么吗?为什么他会这么说?李竞一瞬间发觉了不对劲,但是要他说是什么不对劲,又说不出来。
“我和您的合作时间所剩不多,希望您能好好利用您手边的资金和人脉资源,当然我也非常愿意和您继续合作,以及您的私人飞机是在本周周二下午到达乌里欧斯国际机场,机票您可以在机场兑换,我马上把兑换凭证发给您。”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下意识觉得不会是什么好事。李竞先答应了助手,接着思考起了这些日子的事情。
对斯德哥尔摩综合症专项实验在几个阶段之后还有很长一段恢复期,而这个时间内实验者和实验对象都会配备一位助手,随时跟进观察,并帮助两者早日回到日常。帮助时间初定是两年,当然也有一些难以恢复的实验对象可能需要四五年,乃至十年也是有可能的。这项实验开展的时间已经超过了十年,所以现在来看发生什么都不稀奇。
助手是个双商非常高的人,他不可能做什么对自己不利的事情。所以他拒绝自己的要求必然是有原因的。至于原因是什么,说朦胧也朦胧,说明了也明了。
就像在迷雾之中,能看到或远或近靠近的捕食者,待在原地会安然无恙,但他不得不迈出这一步。
李竞点起一支烟,翻开通讯录,找到了萨缪的电话。想要找房子,还是拜托本地人比较好。
萨缪在那头很是高兴,李竞之前也和他联系过一次,早已经和他说明了自己要找房子的意愿。萨缪本来已经给他找了几间不错的合租房,正等着李竞到了直接去看看,这回李竞直接告诉他,自己要买房,让他先过去参谋参谋,中介费不会少给他,萨缪当然高兴了。
李竞把那几处房产发给萨缪,嘱托他好好调查一下周边的交通线路,人文环境,公共设施等,当然游泳池也非常重要。萨缪在电话这头听得一愣一愣的,心想,这小伙子真有钱啊。
交代完这些,李竞就忙着处理陆俭搬家的事宜了。
说是“搬家”,其实是暂时交托一下庄园的管理事项。管家和小女仆并不能跟随两人去瑞斯兰,所以陆俭就请了那位生意伙伴的调酒师——那位同样来自d国的小姑娘,接管下庄园的生意。房子暂时就让她使用了,只要不随意更改布置就行。陆俭非常大方,大方得让女调酒师有些目瞪口呆。
他其实很明白,女调酒师在乌里欧斯没有什么朋友,更别提靠得住的人脉了。换做以前的陆俭,他可能根本不会理睬这些和他人生几乎没有交集的女性,人生沉浮不是他可以管的。不过这两年里他觉得自己变了很多,似乎以前不会去做的事他也愿意去试一试了。简直就像是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最后陆俭带走的,不过是几幅画,一点衣物,一些电子设备罢了。他和来的时候一样轻巧,似乎都没有在这个国家留下什么。
两个人乘坐私人飞机在李竞的死线前14个小时到达了瑞斯兰境内。
李竞在飞机上颇为感慨,苏利耶作为世界第一适合疗养的圣地,从高处看依旧美不胜收,连陆俭也拉着毯子凑到窗边聚精会神地看了几眼。他们降落的时间是下午四点,正好是太阳盛将转衰的时候。有多漂亮也不用多赘述,苏利耶湖和远处的善拉雅雪山把整座苏利耶放入了一汪由蓝色,绿色,金色组成的蜜汤之中。
他们到的这一天天气比上次李竞来的时候还要好。萨缪早早地到了机场,站在自己新的小出租车外,戴着墨镜等待李竞一行人。
陆俭身体还需要静养,因此商量过后,萨缪还是先联系了当地的疗养院,把陆俭送了过去。李竞把行李放在了萨缪为自己弄到的短租房,换了身衣服就急吼吼地去报到了。
萨缪开车把李竞送到了东区第三大街的苏利耶大学设计学院,放下李竞刚想走,结果就被李竞拎出了车子。李竞对自己的瑞语依旧不自信,怎么也要萨缪来帮自己做做翻译,填填资料什么的。
事实上,李竞的瑞语的确还不过关。接待处的老师听他的口音就一直皱眉,并不能完全理解的样子。李竞迫不得已,只好放弃瑞语直接说国际通用语。
瑞语是瑞斯兰第一通用语,说瑞语能让使用者获得更多好感。接待处老师做了个“算了”的表情,就用自己比李竞还差的国际通用语让他填表,拿选课单,并告诉他如何缴纳学费,期末考试等一系列琐碎到让人崩溃但又无比重要的事项。李竞边听边记,感觉自己的国际通用语水平受到了侮辱。
穿着碎花衬衫的中年女老师说着国际通用语还不时蹦两个瑞语词出来,他能不崩溃吗?萨缪在一边全都听懂了,李竞要是卡壳了萨缪就会赶紧提醒他,到后来干脆自己也拿了一支笔帮他写了起来。
填完将近二十份表格之后,李竞觉得自己的耳朵几乎不是自己的了。他坐在门口的椅子上,用“我快要死了你赶紧给我买一瓶水来”的眼神看着萨缪。萨缪点点头,掏出李竞的钱包就往外跑。
李竞:“……”
设计学院还是挺大的,整体长方形,四角都有标志性塔楼,并以空中栈桥相连。一边与主校区连接,连接区是一大片草地。
李竞的研究生学制是两年,100学分制,修完毕业。和所有的海外研究生一样,学院给他安排了一学期语言课程,并计入总学分中。这或许会有一点痛苦,但只要努力应该是没有问题的。李竞问一些d国学姐学长要到了联系方式,准备以后咨询选课和考试的问题。
萨缪被他折腾得够呛,拍着李竞的背说:“哥们,你可得好好请我吃几顿你们d国的火锅啊,我今天可算是累惨了。”
李竞比了一个大拇指:“没问题老弟。”说着又把他拉走了。萨缪给他选的几套房子自己还没验收呢。
萨缪总算是没有辜负自己的期望。他的审美全方位超过了d国大部分直男,除了一套房子房型是枪型外,剩下两套都非常棒,最后他还是选择了离市中心稍有点距离,但离图书馆和艺术馆比较近的富人区小别墅。交通也还可以,出小区十分钟就能上大道,城市轻轨就在一千米开外。
整间房没有附带任何家具,于是他上了网找了图片,拿给陆俭看,想问他的喜好。说实话,和他在一起这么久都不知道对方的喜好,李竞还是挺惭愧的。
翻看家具公司寄过来的免费杂志的时候,陆俭注意到有一些家具被标上了记号。
“……为什么都是超级大床?”
“这个,睡觉的事情本来就比较重要嘛你说对不对。”
“那给我买个宜室的折叠床。”
“拒绝。你只能睡大床。”
站在一旁的保镖黑叔叔表示我是一棵棕榈我是一棵棕榈我是一棵棕榈我是一颗棕榈我是一棵长头发的棕榈我是一棵会流汗的棕榈…………
一件一件家具的购置还是很花时间和精力的。李竞有想过把这件事全权交与静养中的陆俭,但他看过陆俭选择的家具之后,默默放弃了这个想法。
陆俭的审美,真的是太直了……一张椅子,从保养角度,重量,对房间地板的损坏度,以及人体力学设计方面要全部打出数字来,然后再进行比对。他还振振有词地说:“我这样选出来的椅子才是最好的。”
……某种程度上来说,的确是最好的。李竞摆了摆手。除了人体力学方面可以参考外,其余部分还是自己来吧。李竞看着手上厚厚的一本家具书,又看了看旁边放着的课题,叹了一口气。
七月初始,瑞斯兰相较于d国慢一步进入了夏季。就算是夏天,依旧只有二十七二十八度,孩子们都不好买冰淇淋的尴尬气温。李竞养成了一个良好的习惯,每天六点半起床,出去慢跑半小时,回来冲个澡随便吃点什么就去图书馆。一直待到中午或下午,回出租屋做个饭然后去陆俭那里陪他。晚饭就蹭疗养院的,陆俭不得不为了他强行“增大”了自己的饭量。
他现在一周有三节课,分别在周一下午,周三和周四上午。周二、三、四晚上则是语言课程。时间不多,但每天陆俭都能见到李竞。虽然会客时间是早上九点开始到晚上九点,不过李竞隔三差五就偷偷摸摸在护士巡查的时候摸进陆俭的房间,借用卫生间洗个澡就钻到陆俭被窝里。拱吧拱吧的,像一只三个月的哈士奇。
天气非常好,李竞看了看表,还有半小时上课。坐轻轨只要五分钟到校区,还是去吃个早饭比较好。他摸了摸钱包,掏出了几个硬币走到了卖三明治的小摊边,要了个鲟鱼的。鱼肉还非常新鲜,咬起来也很爽口。鸡蛋和色拉的味道掺杂起来相当甜美。
正当他还不过瘾,又要了第二个的时候,他的手机响了。他一边递钱一边划开手机,放到耳边。
“是李竞先生吗?我们是您的对斯德哥尔摩综合症治疗实验的跟进小组。由多国联合的实验机构在最近您的实验数据中发现了不实信息,需要您与您的实验者到机构来进行核对工作。时间大概是一个星期内,我会让您的助手通知您的,感谢您的配合。”
李竞没来得及去接老板递过来的鸡蛋沙拉三明治,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它掉到了地上。
“……啊。”老板和李竞同时叫出了声来。
鸡蛋沙拉三明治掉到了地上,正好是沙拉最多的那一面接触到了石板。老板慌忙地说,“我再给你做一个吧年轻人”,李竞苦笑着摆了摆手,回身走了。
……不实的数据?
李竞越走越开。他焦虑了起来。
在那一年里,几乎没有什么数据是真实的吧。他刷卡进站,心急火燎地下了电梯,撞到了一边的年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