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哇许一零,”秦衿故意打趣地说道,“是不是知道下节课历史要默写,在偷偷背书?”
“不是。”许一零连忙摇摇头,准备把手里小说举起来。
“开玩笑的,我看见小说封面了。”秦衿嘿嘿一笑,自豪地说,“我就说这本小说好看吧,你喜欢的话我还可以再推荐一些。”
几个人在周围坐下,开始七嘴八舌地聊天。
许一零一心二用,继续看小说,偶尔听一些其他人的聊天内容。
“怎么历史也要默写啊……”马尾辫何同学抱怨道。
“当然要默写了,不会背怎么考?再说了,只是记一下页码和核心知识点,没让你一条一条背史实就不错了。”短发的李同学说道。
“我以前知道自己要学历史的时候,我还以为就是把史实从头到尾背一遍呢,压根没想过要学什么背景、目的、措施……”何同学回忆道。
“原来不止我一个人这么想过吗?我也以为就只是背什么年代发生了什么事。”秦衿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激动地握住了何同学的手。
“我也是!”
大家笑作一片。
“我们现在学的历史连皮毛都不算,只是过个大概,而且不是每一段历史都讲。”
“我知道!五代十国和南北朝都没讲,还有三国。”
“啊……我听说五代十国和南北朝很乱哎,可能不适合搬到课本上讲吧。”戴白框眼镜的梁同学终于开口了。
“有多乱?”
大家出于猎奇心理,忍不住凑上去追问。
“就是、就是人比较奇怪吧……”被围着的梁同学神秘兮兮地说道,“比如五代十国的时候,死掉的人的老婆可能会嫁给他的兄弟。还有南北朝,听说山阴公主刘楚玉和她弟弟关系不正常……”
“这和是不是乱世没有关系吧,你们忘了唐朝的杨贵妃了吗?”
“你们说的这些乱早在东周列国时期就有了,你们知道宣姜文姜姐妹吗?就是,‘齐有二女,文姜淫于兄,宣姜淫于舅’。”
听罢,人群里纷纷传出小声惊呼,仿佛听到了最刺激的秘事。
意犹未尽的大家纷纷开始讲自己从各处得知的骇人听闻的故事,无论是明确记载的正史还是民间编撰的野史。
“有这么多离谱的事啊……”
“对啊,这是因为古代的人在有些方面认知不行。”何同学提出自己的看法,“但凡是一个正常的现代人,都不会做这些事。”
许一零如坐针毡。
她暗了眼眸,用手指着小说里的一行行字读,试图让自己的注意力重新集中在小说上。
“可是你看看现在的社会新闻,还是会有这些事诶。”梁同学提出异议。
“所以他们不是正常人啊。”
“哎呀,别再说了。”李同学捂住了通红的双颊,“之前不讲五代和南北朝是因为影响力小、史料有限,你们在说什么呢!”
“那你刚才不也凑上来听得津津有味嘛。”秦衿看着窘迫的李同学笑出了声。
东周,文姜。
许一零在心中默念。
把注意力放在别人的事上总比纠结自己的事好,至少很安全。
她只有一个念头:想去了解,而且是尽快。
课本上不会讲这件事。
学校图书馆开放时间有限,况且也不能保证可以找到相关的书籍资料。
最快最方便的办法就是上网查找,但是母亲轻易不会开电脑。如果她对母亲说是为了查资料,母亲可能会过来看看她是不是真的在查资料。
她不想冒任何被母亲发现的风险。
许一零最后决定这段时间抽空去学校图书馆碰碰运气。
然而,在那之前,她逮住了一个更好的机会。
许穆玖这次月考成绩很好,班主任下午的时候就把班级月考的成绩排名表发到了家长群里,看到成绩表的母亲心情不错。
晚上,许一零在自己房间,听到了外面大门打开的声音。
估计是许穆玖放学回来了。
接着是母亲和许穆玖的对话声。
她走近房间门口。
“这次考得还可以,”母亲欣慰地笑了。
许穆玖也跟着笑了笑,他刚想说什么,母亲又接着补了一句:
“历史地理什么的先不谈,你把化学再提一提就更好了。”
“嗯。”许穆玖点了点头,忽而提出,“我想玩一会儿电脑,行吗?”
他看见母亲的眼里闪过一丝不满。
虽然在表现好的时候提出这个要求母亲不会不同意,但许一零还是在这短暂的沉默里为许穆玖捏了一把汗。
“半小时。”
“四十分钟吧?我还想查资料。”许穆玖争取道。
“……四十分钟就四十分钟,不准多。”母亲走进房间开电脑,输入密码。
许穆玖自觉地扭头不看密码,不曾想母亲斜睨了他一眼,说道:
“呵,你别装,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弄到了密码偷着玩?之后我就把密码改了,你们少想心思。”
许穆玖不作答,心虚地把目光挪到门口,却发现母亲口中所指“你们”的另一个人正扒着门边战战兢兢地往里张望。
许一零兴许是听到母亲这句话了,她和他对视了一眼之后就把张望的视线收了回去。
许穆玖望着门口的地方有一瞬出神。
“你们”——母亲提到的这个词有力地砸进他的耳朵,在他心底激起的局促里掺杂了些许窃喜,紧接而来的是更大的局促。
母亲离开房间后,许穆玖一个人在电脑前坐下。
鼠标刚在搜索栏里点击了一下,搜索栏下方就显示出了几条搜索记录。
他连忙把右上角的搜索设置改成了“不显示搜索历史”。
他打算继续在搜索栏里输字,但指端只是支在键盘上。
正盯着屏幕里的那处空白踯躅着,他感觉有人走进了房间。
他把手从键盘上移开,庆幸自己还没开始打字。
察觉,或者说承认自己的感情之后的日子和从前相比没什么区别,日子依旧是一天天地过。因为自己在面对对方的时候表现的行为一切正常,这种表现谈不上是自己的伪装,更像是一种刻进身体的自然习惯。不同的是,从前这些行为只是习惯,而现在自己会忍不住对自己、对对方的行为、对彼此的互动加以一层又一层回忆和解读。
在许穆玖坦然地转过身面对许一零之前,许一零觉得他就这么背对着自己也挺好。
但看到许穆玖的正脸后,许一零不觉笑了:
“哥,我想蹭你的电脑玩。”
“行啊。”许穆玖轻快地答应道,起身准备再去找一个凳子。
大不了不查了,他心想。
“等等,不用。”许一零突然反应过来,“我就是查个东西,很快的,你留两分钟给我就好。”
“噢……”许穆玖想了想,说道,“那你先查吧,不着急,你剩下的时间给我,我其实没什么要玩的。”
“我先?”许一零迟疑了两秒,瞥了一眼旁边的打印机,答应道,“谢啦。”
许一零坐下后新建了一个文档,对许穆玖说:“再给打印机添点纸吧?”
“嗯。”
趁着许穆玖从下面柜子里找A4纸的时候,许一零赶紧复制了“文姜”词条的人物生平和评价,还顺手复制了与之相关的“齐襄公”词条的人物生平,一并粘贴进了新建的文档。
许穆玖把一沓A4纸放进纸槽,不一会儿,打印机运作起来。
“你查的是什么呀?”
“历史故事。”
“历史?”
“嗯,”许一零扯了个谎,“战国的。”
许一零把文档丢进回收站清空,起身在许穆玖仔细端详资料之前拿走了新印出来的两张纸。
才走两步,她忽然意识到浏览器里会有搜索历史,赶紧折回,却发现许穆玖已经坐在电脑前面打开浏览器了。
浏览器加载的时候她一个箭步站到许穆玖身后,死死盯着屏幕。
向搜索栏移动的鼠标箭头停住了。
她想到,就算许穆玖看到了“文姜”这个名字也没什么,因为他也不知道这是谁,不知道这个人不是战国时期的。
但回过神的时候胸腔的心跳频率已经快到仿佛要震碎喉管和耳膜。
她的注意力全在屏幕和心跳上,没注意到许穆玖突然僵住的身体。
鼠标终于还是在空白的搜索栏上点了一下
——栏下方什么都没有。
她仍是惊讶地盯着屏幕,克制自己缓缓舒出一口气。
浏览器更新过设置了吗?她记不清了。
“你要查什么啊?”她心不在焉地问道。
“没什么,”许穆玖答道,”估计会有可怕的图片……你还是别盯着看了吧?”
许一零捏紧了手中的资料。
“好吧。”
许一零离开后,许穆玖关上了房门,才放心地在键盘上敲了几个字。
“近亲结婚”、“危害”、“遗传病”……
网页帖子里的词语是他之前一遍一遍刻进脑海的,而图片是远比他想象中可怕的。
触目惊心。
自生命之初就和病痛相伴的孩子眼里尽是无助和迷茫。
他们还没学习如何寻找人生的圆满,就已经切身体会到一种名为残缺的东西。
这是无妄之灾。
生命对他们而言是残酷、不公的。
而这些残缺,原本是可以避免的。
生命产生便是产生了,遗憾发生之后,多少忏悔都弥补不了。
他继续往下翻,最下方是那个让他害怕又让他忍不住去看的评论留言。
简单的黑字和标点符号也能读出语气。
他感觉似乎有一群人围着他说话:
“好可怕。”
“所以禁止近亲结婚是有道理的,别祸害子女了。”
“不是很懂近亲结婚的人。”
“知道有病,就不要生。”
“这是生不生的问题吗?这说明不能近亲结婚,连自然都不会祝福。”
……
是啊,近亲结婚违反了自然规律,不被自然承认,所以自然淘汰近亲结婚,这些疾病便是活生生的证明。
什么是对,什么是错,一目了然。
无论有没有后代,都改变不了这是不应该的。
是不应该的。
是错的。
是十恶不赦的。
是天理难容的。
自己怀有不应该的心思是对规则、自然的挑衅、不尊重,是要受到谴责的。
往后的日子还会有多少次谴责,他不清楚。
可他心里总是生出些许卑鄙的逆反和不甘,谴责声越清晰,不甘就越强烈,逆反的心情越强烈,谴责声就会更大,还会伴随着刺耳的嘲讽,甚至是咒骂。
为什么不可以?
他眸光阴翳。
可自己为什么有脸问为什么?
退一万步说,就算他自己不要脸到了厚颜无耻的地步,许一零也肯定不愿意的。
这条路从来都是死的。
他从来都是没有资格的,从诞生开始,以前、现在、将来,永远都没有资格。
他自己是什么东西?原本是个连想的资格都没有的人。
多亏世上没有读心术,他还能放任自己稍微想一想。
但在现实中,一切都是要在规则里的。
他一个人,在一个只有自己的空间,理智为砖,胆怯作瓦,无论过多长时间,哪怕已经把这些心思熬透了、嚼烂了,百次千次,也绝不能泄露一丝半点。
绝不能。
他用手支着自己的额头,不知道第几次因为同一件事发出了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