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他这边厢承认了,白沧河反而好奇起来:“少棠哥哥,你不是学剑的么,怎么可以操控风?”
他伸出手,又去感受外侧的气流,道:“我知道操控风是灵修的法子,但是你是武修的……”
他年龄尚幼,虽然拜入碧空涯,但现下所学也并不算多,是以心中便有这么个疑惑。倘若白沧河年龄稍稍大一点,他断然不会这般询问。
“带起风是谁都可以做到的,我不过取了个巧劲儿罢了,并不是什么灵力法术。”
傅少棠知晓白沧河现下会这般询问,是囿于年龄的限制,若是大一些,自然便会明白。当下他便捡着十分浅显的给他解释:“武修修真气,灵修修灵力,但无论真气还是灵力,在体内都会有个表现形式。我只是将真气逼出体外,带动身外气流,并非控风之法。”
他说的十分浅显,白沧河也大略听懂了,小脸上登时十分严肃,不知道在做些什么,不多时,脸都涨红了。
好半晌,他突然“唉唉”的叹了口气,十分愁眉不展。
“怎么了?”
“我想将灵力逼出来,但是……但是无论如何都做不到!”
他十分垂头丧气,连语调里都是一股懊恼的意味,登时逗得傅少棠心里好笑:“你才多大,若是现在便将灵力逼出体外,只怕十岁前到炼神都可以了!”
白沧河登时意识到自己闹了个大笑话,猛地想起来,以前师兄教导过的常识,一时间怪叫一声,只将脸埋到了傅少棠怀里,再也不肯抬起来。
傅少棠不知道如何说他是好,只觉得自己捡了个活宝,瞧着古灵精怪的,一旦笨起来简直要超乎他想象。
他实际上并未将自己情况于白沧河说清,只因他现在年龄尚幼,便是说了,那孩子也不一定明白。
昔年傅少棠学剑的时候,选的是渊山上最本源亦是最难的一门剑法,剑法里必然要取的是乾、兑、离、震、巽、坎、艮、坤这八势。其中巽风这一势,他却是下九幽绝域去取的。沧陆上可取巽风之势之地有许多,容易者有,困难者有,便是学剑所在的渊山,也是取巽风之势的大好之处。偏偏他那时候年少气盛,去选了那最凶险的一处,回来时也是险死还生。
但福祸相依,自此,巽风一路剑法,也被他领悟到了一个极致。是以想要在这细雨里以自身气流带动身外气流,于他来说,却是简单之至。
和风微雨里,白衣男子施展轻功,抱着怀中小童前行。自始至终雨丝都未越过油纸伞面半分,只见濛濛细雨将天地笼入这幅水墨画卷,一山一水皆成这画中风景,却夺不去持伞之人半分风采。
不多时,便见的一处红墙青瓦,隐藏于绿柳林荫中,傅少棠此时方才放慢脚步。
那处别院,已然到了。
白沧河这时候终于将头抬起来,盯着那一处绿柳里隐着的墙瓦,小声道:“我们已经到了么,少棠哥哥?”
傅少棠点头,一步欲要迈出,却收了回来。白沧河不明所以,抬头看他,却恰巧对上了傅少棠眸子。
白沧河挠挠手心,心里痒痒的,有些想去摸摸那双眸子,又害怕自己被扔下来,最后还是收住了手,只是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少棠哥哥?”
“他姓顾。”
傅少棠突然没头没脑的扔出来三个字,然而白沧河却听懂了,小家伙脸上露出浅浅的酒窝儿,十分讨喜:“那小顾哥哥的名儿呢?”
傅少棠顿了顿,心里略一思忖,方道:“……雪衣。”
“……顾雪衣?”软糯的童声重复这三字,白沧河忽而拍手笑起来,“这名字真好听,我叫他雪衣哥哥成么?”
他满心以为傅少棠会答应,然而此时,那人却冲他摇了摇头。
落花飞雨,无限静谧。
白沧河安静了一瞬,脸上了笑容也敛起来了。
傅少棠无声看着怀中孩子,这孩子似乎怔住了,还没有想好要如何反应。
他突然咬了咬手指,歪头去看他,却将软软的身体贴上来,嘴巴也贴到了他的耳廓:“……少棠哥哥,小顾哥哥的名字,是不能被外人知道的么?”
他先前在笑的,这个时候眼瞳黑白分明透澈,却问的十分的郑重,现出与这个年纪孩子绝不符合的认真。
“……嗯。”
傅少棠点点头,便见这孩子才平下来的眼睛登时又弯成了两方月牙:“那好!我一定不会将小顾哥哥的名字告诉其他人!”他的脑袋忽而扭动,眼睛四处瞅瞅,说话时十分小心翼翼:“……少棠哥哥,刚才,你告诉我的时候,不会被人听见吧?”
他这般探头探脑,做出来却有一分掩盖不得的认真。傅少棠眼眸柔和了稍许,只摇了摇头。
说话时他早用真气将这一方空间内的谈话隔绝,又哪里会被别人听到!
然而这孩子这般聪慧,也超出了他的预料。
穿花拂柳而过,登前院,过小桥,一路无人打扰,便径直走到了自己昨日所在的那方小院。
微雨蒙蒙,他却听到了细细人声。傅少棠眉峰微蹙,并不迟疑便大步走过去,正见顾雪衣立在廊檐之下。
而他对侧,却还立了个人。
☆、第35章隔花望
少年衣衫十分单薄,披在身上的外衣并不大合身,拖了半截到地上,被细雨沾湿。傅少棠远远瞧见,便认出来,那是自己的衣衫。
顾雪衣面向他站立,不知道在和他对面的人说些什么。少年头颅略微垂下,额前发丝遮住了眼睛,只露出一截尖尖的下巴。
傅少棠这时忽而想到,顾雪衣,实在是消瘦的过分。
他此刻仿佛被一种灰暗的情绪给攫住,周身气息与今晨大相庭径。若说他尚未醒时,眉目安静宁和,容颜柔和似水,那么此时便像那一泓碧水被暴雨打乱,连沉底已久的泥沙都被那狂风骤雨给搅出,翻得这碧水全化作了泥潭。
傅少棠不会错认少年眼底的一分不喜与不耐,然而他更不会忽视,几近于绝望的底色。仿佛便是在那君山巅顶上,顾雪衣身陷囹圄,饱受折磨时的眼神。
生无可恋,死亦无惧。
然而昨日里抵足夜谈,少年分明玲珑剔透,阻碍关节被他解去大半,又怎会在今日,大变至斯?
而此刻站在顾雪衣对面之人,傅少棠也不会错认,不是方既白,还能是谁?
他不知为何来到此处,也不知为何与顾雪衣交谈,然而此时,两人谈话显然到了尾声。方既白大笑几声,便拂衣离开,而顾雪衣犹站在原地,在对方背过身后,神色木然。
傅少棠不避不退,径直站在原地。方既白走过转角,便直直向着他而来。青年在此处见得他,十分惊讶:“傅兄,你怎的在此处?”
“早上随意走了走。”他回答的十分简洁。
方既白知道他是托词,但也并不好再问,眼睛转上他怀里:“……傅兄,这又是谁家的孩子?”
他啧啧几声,忽的似恍然大悟般,拊掌大笑道:“哎,傅兄,这该不会是你与小顾兄弟的孩子吧,我还道你们才初相见,未想孩子都这么大了……”
后半截话卡在嗓中,只因傅少棠此刻眼神实在骇人。方既白干笑一声,也不见尴尬,道:“……哎,傅兄,不过开个玩笑,你何必动怒呢?”
傅少棠冷冷道:“这是我旧友之弟。”
白沧河自他怀里转过头来,仔细看了一看。方既白也任由这孩子打量,于他看来,这般年纪孩子都是构不成什么威胁的,便含笑道:“傅兄,今日我还想来邀你去游玩呢,未想你便自己出了门,竟然舍得将小顾兄弟一人留在这里……”
傅少棠目光微微一凝,透过方既白,只见顾雪衣仍立在原地。大半身子都被细雨淋湿,然而少年却似浑不在意,失了魂一般,木然望着前方。
此时他方才发觉,这园子建的十分巧妙,由外窥里轻而易举,由内向外难若登天。他所在之处离园口没几步,但顾雪衣,分明久未看见。
“……方才我不过开了个玩笑,便将小顾兄弟给急成那样了,唉,你俩可真是伉俪情深啊。”
雨中若有冷风来,吹得周身瑟瑟。
“什么玩笑。”
“我早上见得你不在,不过逗逗他,说你自己去小镜湖,将他留给我了,小顾兄弟就被吓成那样……傅兄!”
抬起的手堪堪遇上劈下的伞,轰然声里,脆弱伞架散乱一地。然而最中心的一根却被人持在手中,一刹间竟然有铿然之声。刺出的伞骨带着无边劲风,挟裹凌厉寒气,似有剑芒若隐若现。
太初之力刹那间流转而出,堪堪在那伞骨刺到左胸之前,将之围住。然而饶是如此,衣衫也被劲风所激,无声无息裂开。
“傅兄!”方既白勃然大怒,厉声喝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傅少棠真气一吐,那伞骨登时便化作齑米分,被风一吹登时飘飘洒洒,消失不再。
这伞骨一端被他用太初之力护着,傅少棠此举无疑狠狠抽了个耳光。方既白登时面沉如水,一念间太初之力游走身周,一触而发!
他也是东莱太初门下的天之骄子,向来心高气傲,哪里受得了这般对待!
“玩笑而已,何必当真。”傅少棠漠然道。
“玩笑?”方既白怒极反笑,“傅兄说的倒是轻巧,方才若是我反应稍稍迟缓了一步,只怕现下已不能站着说话了罢!傅兄倒真是渊山高足,使得一手好剑法,便这寻常伞骨,也不逊于‘春水别’罢!”
“若是我回来晚了一步,只怕他现在也无法站着。你既然向他赔罪,不知道他身上有多重的伤么?”一字一字说来,十二分的怒意,重若千钧。
方既白一怔,回头一望,果然便见那少年立于雨中,脸色惨白,摇摇欲坠。
他并非未见过人凄惨模样,但这人先前分明好好的,细细算来,竟是自己开了玩笑后,方才变成这样。
而傅少棠这般怒气,皆源于此。
方既白将前后关节想通,面色便和缓了些许,瞧着雨中少年那般狼狈,皆因自己,心里便有些过意不去。然而一点点轻蔑又在此时升起,那少年看着柔弱怯懦,在明月楼上也是十分没有骨气,对着苏暮秋又跪又拜。一语便可被吓成这样,真不知他是走了什么运,能被傅少棠看上。
先前伞骨一次余怒犹在,而他这时要动手,便失了理由。方既白摇摇头,突然退后几步:“傅兄,我现在心里乱的很,我开了小顾一个玩笑,你也开了我一个玩笑……我现在不知道该给你赔不是,还是揪着你给我赔不是,发怒也不是,不发怒也不是……我现在先走了,等我想通了再来找你!”
他一边说一边施展身法,最后一字时,人影却已经不再。傅少棠不置可否,径直迈步向院内走去。
顾雪衣似是被先前打斗声吸引,眸子望向这边。傅少棠走进园内,便见顾雪衣依旧立在廊檐之下,身体探出半截,被细雨淋湿。他眼底茫茫然的,思绪似乎已经飘到了天际,然而似乎又随着他走入,从天际被陡然拉入了人间。
傅少棠蓦地驻足。
微风飞雨,隔花而立,空气中袅袅芬芳,满园春意,却被迷蒙水雾遮掩。
顾雪衣抬起头来,怔怔地望着他,仿佛忽然醒过来般,嘴唇阖动。
——公子。
☆、第36章声声咽
傅少棠大步向他走去,紧接着劈手便抄住了少年胳臂。顾雪衣闷哼一声,眉峰浅浅蹙起,却犹自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仿佛下一刻他便会消失。傅少棠不由自主放轻了力道,然而仍是不由分说的将少年带入了屋内。
“……公子!”
少年衣衫已经湿了大半,却像没事人一般,略带担忧望着他。一点眸色分明,仿佛并不明白他这般怒气来自于何处:“……公子,你怎么了?”
万千阴翳消失无踪,似乎从始至终,他便是这么有些担忧、有些害怕,却十分专注地望着他。然而傅少棠决计不会认错先前那一幕,仿佛心中光芒都被夺走,从此沉沦,只余无边黑暗。
“没什么。”
傅少棠勉强按捺住自己情绪,将他带到窗前软榻上坐下。目光示意,手指划过白沧河睡穴,小小孩童登时陷入梦乡。
当下傅少棠并不迟疑直接走向屋外,反倒是屋内顾雪衣看见他离去身影,怔了一怔,有些不知所措。
傅少棠径直出门,他心中有些怒气,是以并不想在这时见顾雪衣。原本唤来守候侍女,嘱咐她们按照先时药方煎药,想要在外间沉静一会再进屋。不料侍女绿衫如水,笑意盈盈,便将自己身后食盒递给他看。
原来侍女竟是早已经按着方子煎好了药,用小火慢慢煨着,便只等着傅少棠来取。
若是平时,他只能赞一声考虑周到,然而现下,却实在没有那些心情。
眼前只有少年在雨中哀伤神色,纵使自己与方既白一场较量,也挥散不去心里怒意。
昨日里他都说的那般清楚了,可是他还这样,还这样!原本以为剖明心迹,可一旦有风波波折,他却不信他,依旧自怨自艾!
傅少棠险些要将这食盒直接扔进屋内,自己则远远避走,然而终于是按捺住心绪。
“怎的自己起来了?”
听上去问的十分漫不经心,然而潜藏的却是压抑怒气。顾雪衣听得分明,不明白缘由,却回答的十分认真:“我早上起来见公子不在,以为公子离开了,便想出去找公子……”
——只是没有想到,还未出门,便被方既白截下去路。
顾雪衣咬住嘴唇,又想起早上醒来时,发现身旁人不在的惊慌失措。汹涌的绝望那一刹将他包裹,一瞬竟觉生无可恋。
然而这般心思,却不可在现在说。
傅少棠淡淡道:“你以为我把你扔下,自己走了么?”
顾雪衣嘴里苦涩,却无可辩驳道:“……是,我以为公子将我送给他了。”
还以为那般噩梦的境地,自己逃出来后,兜兜转转,仍是要陷落原地。
傅少棠一声嗤笑:“方既白说什么,你便信什么?”
顾雪衣一窒。这几日相处以来,傅少棠少有用这般口吻说话,他素来都是一派冷淡的。然而乍然听到这般略带嘲讽的口吻,他竟然难以招架。
“不,公子……”
——我并不信他。
然而那一语却被截断在了嗓子里。
傅少棠剥下他外衣,冷冷道:“那你站在雨中干什么!”
他凝视着少年慌乱双眼,不自觉带出些怒意:“我都不信的东西,不知道什么时候,你却相信了!”
“没有!”
“是么?”傅少棠扬眉冷笑。
顾雪衣难掩眼中惊惶,眼里几乎要落下泪来。自今日清晨醒来便一惊一乍,勉强支撑到此时,早已经是劳损不堪,却还要招架傅少棠追问:“……你便愿意信他,也不信我么?!”
这话问的尖锐太过,顾雪衣一时大震,嘴唇不住哆嗦,几乎说不出话。喉咙似乎被棉花塞住,堵住了心底所有汹涌话语。
他的目光与傅少棠一对,向来疏离冷漠的眼眸里,那终年不化的冰雪仿佛掩盖着一座急欲喷发的火山,里面翻滚着的汹涌怒意从他眼底烧上,一路灼烧至心口,烧得他全身都在发颤。
怎么可能不信!
若是这个世界上连他都不能相信,那么他还能去信谁!
只是心底那点缭绕不化的情绪,那一点怯意,那一点从来不敢宣之于口的情愫——
忽而间一幕再现。
——说出来,便会不疼了么?
——不会不疼。但是你说出来,我会知晓,你总归不是一个人在疼。
东莱太初上的一剑,陨星川上的一剑,君山巅顶的一剑!
锋利的剑芒劈开重重枷锁,刹那间,他似乎获得了无边的自由与无上的勇气。
他眼底渐渐含上泪水,却犹自睁大眼眶,不肯令眼泪落出。那个人用手抬起了他的下巴,霎时间他却猛地扭头,挣开了束缚!
傅少棠眼底怒意尚还未退去,顾雪衣却猛然靠过来,重重地吻过了他的嘴唇。呆愣不过短短瞬间,下一刻他便要钳制住他,将这个吻加深,然而少年却在这个时候一触即退,冲入了怀中。
抬手便想要将他给带起来,然而哽咽之声,却让他硬生生止住了动作。
“……我怕,公子,我怕……”温热的鼻息吐在耳边,肩上的衣襟亦被浸湿。
“……我一直都信你的,我也只信你,公子……只有你……”少年喃喃呓语,温热液体顺着衣领落入衣内,滑动着,变成了光滑而冰冷的珍珠。
然而他的泪水又是那么烫,沿途滚过的肌肤仿佛都灼烧起来。
“但是……我怕,你说过要告诉你的,我很害怕……公子……”
泪水大滴大滴地落入了衣领,还未到达尽头的时候,已经变得冰冷。
“我打不过他的,公子……你不知道,以前好几次,我差点就被他给打死了,我都不知道,我是怎么活下来的……”
傅少棠抱住他的腰背,轻轻地,一下一下,拍打着少年脊背。
他终于痛哭出声。
仿佛要将多年来积攒的情绪,全部,宣泄在这一刻。
☆、第37章乾坤剑
“我小时候一直很调皮,总觉得外面没有他们说的那么危险,想要出去见识一下外面的世界……结果第一次出去,就被人捉住了,无论如何也逃不掉……”
手抚过清瘦的脊背,傅少棠一声轻叹:“修家蓄养鲛人傀儡、奴隶之风如此盛行,你怎么还敢跑到外面去……”
“那时候顽皮,哪里顾得上这些,我一直都以为,那是他们说着玩儿的……”
仿佛前一刻还在海中玩耍,下一刻却被人从头提起。抓住头发那人冰冷而漠然,只消一道灵气打入,自己便失去了反抗之力。自此被掳入东莱,故园难回。
第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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