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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摇摇头,道:“这段路,我想自己走。”神情是少有的坚韧。蒋雁落一怔间,颜瑾又走了几步,“扑通”一声被积雪下的枯枝绊倒,挣扎着爬起来,继续向前。蒋雁落飞奔过去,向颜瑾伸出一只手臂。

颜瑾讶异地看他一眼,随即灿然一笑,拉住他的手,二人并肩前行。

在雪中一脚低一脚高,颜瑾年轻气弱,又身带剧毒,每走一段路便要停下来歇口气。等到他们到得半山腰,已近午时,雪早停了,四下里寂静一片,连声鸟鸣都不闻。天空碧蓝如洗,一点云丝不见。冬日的太阳红彤彤的,却不刺眼,阳光依旧温暖如昔。大雪覆盖了一切,天地之间只剩下一片银白,树枝上落满积雪,仿佛开满一树树琼花,煞是好看。只几片落雪随风飘到脸上,带来一丝凉意。

颜瑾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冷冽清新的空气,似乎五脏六腑都变得异常透彻清凉。睁眼四下打量一番,又向左侧走了一段,见一棵高大粗壮的大树,喜道:“在这里了!”上前仔细看看树干上刻下的痕迹,俯下身子扒开落雪,露出地面,将手一伸,对蒋雁落道:“剑。”

蒋雁落拔出长剑递给他,颜瑾三下两下将冻土掘开,又拨了一阵,赫然从里面拔出一个大酒坛来。

颜瑾将酒坛递给蒋雁落,笑吟吟地望着他。蒋雁落一指酒坛,道:“这是……”颜瑾道:“两年前埋下的,你尝尝。”蒋雁落又惊又喜,伸臂接过,掌缘在坛口一拍,红布泥封登时碎裂,一股醇香醉人的酒气扑面而来。蒋雁落一闻之下垂涎欲滴,哪里还顾得了旁的,张口就坛,饮了一大口。闭上眼睛仔细品味,只觉入口绵软,辣而不辛,回味悠长,一条暖流从口至腹,顿时浑身上下寒意尽消,说不出地舒服受用,忍不住竖起大拇指,赞道:“好酒!”

颜瑾含笑道:“当然是好酒,师父从中原带来的数十年陈酿,也就剩下这一坛。”

蒋雁落一连灌了几大口,边喝边啧啧赞叹。他最爱酿酒,不过用些岛上鲜果百花之类,功夫也短,哪能比得上上等工艺酿造而成窖藏数十年的佳酿。但江雪涯不擅饮酒,对此道不甚看重,所以每次返回岛上,带来的酒极少,又多是自饮,蒋雁落只有在做某事极得他欢心之时,才能讨得一两壶,这等豪饮从未有过,当下双目放光爱不释手。

颜瑾见他高兴,心下也自欢喜,道:“我要你做的第二件事,就是陪着我把这坛酒喝完。”

此等好事蒋雁落自然求之不得,但如此轻易过关又觉得实在难以置信。颜瑾一句话说罢,掩口大咳。他身上的毒伤了肺脉,方才只顾赶路不曾理会,此时停下来被冷风一激,自然受不得。

蒋雁落见他只衣衫单薄,皱眉道:“你把披风落在我屋中了,怎么这么不小心?”

颜瑾摇摇头,淡淡地道:“没有什么,不过我今天只想做颜瑾而已。”蒋雁落听他话中别有深意,这才发觉他身上穿的是白袍勒深红腰带的外衫,故意脱下的那件披风却是紫色的,沉默一阵,道:“这里风大,我带你去个地方。”随手将自己外衫褪下,递给他。

颜瑾将那件外衫穿在身上,温暖的气息熨帖得周身发烫,看着蒋雁落在前面徐徐而行的背影,忍不住微微一笑。

若论起来,自幼长在岛上的蒋雁落,可比刚开近三年的颜瑾,对山里熟悉得多。在林中穿梭一阵,便寻到一个大大的山洞,道:“就是这里了。”

进了洞口才发现这山洞极深,洞腹甚是宽敞,角落里铺着干爽的稻草,当中地上摆着石桌石椅,居然还有碟碗等物。颜瑾笑道:“没想到你还藏着个世外桃源。”蒋雁落将酒坛小心翼翼放到桌上,道:“这岛上弟子人人都有点秘密,若不然天天寂寞难耐,只怕都活不下去。”

颜瑾见石桌石椅不太平整,带着斧凿的痕迹,随口问道:“这是你弄的么?费了不少心思啊。”蒋雁落看一眼,道:“不是。”顿了顿,续道,“是我以前一个师弟做的,他憨头憨脑的,最喜欢打磨石头。”

“哦?是谁呀?段已正么?沈冰冰么?”他一连说了几个褐衣部的师兄,蒋雁落只是摇头,半晌才道:“他被我杀了。”

颜瑾不由轻呼一声:“啊……”见蒋雁落神色淡淡的,似乎无悲无喜,但他能将这个山洞告知那人,而那人又能费力帮他凿制东西,二人熟稔可想而知,蒋雁落素来心软,这件事一定让他极为难过,遂闭口不再问。

蒋雁落将以往备下的干柴抽出几根架好,一边点火一边道:“我们都是孤儿,在这岛上一起长大,那时师父最喜欢的,就是看哪两个弟子最要好,然后命令他们自相残杀。我是如此,楚师兄也是如此,所以我俩虽然相处时间最长,却一直不远不近。”火光腾起来,映着蒋雁落古井不波的脸。颜瑾突然发现,这时的蒋雁落,和楚绍云惊人的相似,语气平静而神情漠然。是不是在经历了无数挣扎痛楚、失落悲伤之后,只能靠这些隐藏自己真正的情绪?

半晌颜瑾幽幽地问道:“你恨他么?”

“谁?师父?”蒋雁落笑一笑,“不知道。”

“可是眼下楚师兄和解师兄走得很近,他不怕师父再责怪?”

蒋雁落眼望天边,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楚绍云的心思,我从来没有猜中过。也许,是他觉得自己技艺已成,不必再怕师父;也许,是情难自禁……”说到最后四个字,忽然想起解挽舟刚到岛上时,那倔强而明亮的目光,忍不住唇边含笑。

颜瑾咬咬下唇,道:“也许,是情之所系,迫不得已。若是不出面护着解师兄,他根本活不到这个时候。”蒋雁落眼神一黯,道:“也许吧……”

颜瑾将桌上酒坛掷给他,蒋雁落伸手抄过,高声道:“说这些干什么,今朝有酒今朝醉,先干了再说!”仰头痛饮一番,掷还给颜瑾:“来,你喝一口。”

颜瑾被一口酒呛得一阵猛咳,面色登时绯红,体内酒力和外面火堆的热气熏得他身上微微出汗,本想脱了外衫,手一动又忍住了,盯着火光道:“在过一个月,我就满十八岁啦。”

蒋雁落道:“啊,你比挽舟小一岁。”

颜瑾没理会他这句话,只道:“小的时候,我最盼着就是快些长大,这样就可以搬出去住,还可以把母亲也接走。可是好不容易熬到了十六岁,却已经太迟了……”

蒋雁落一口气喝下半坛子,醉眼斜乜着颜瑾:“对,你被师父捉来了。”

颜瑾摇摇头,回想起听说母亲是被颜珍逼死时的震惊、悔恨、痛惜,半晌方道:“我很感激师父。要不是有他,只怕我不能活下来,不能亲手报仇。”更不能,遇到你……

颜瑾看着蒋雁落,那人已经微醺,脸上放着红光,更显得眉浓目亮,豪气逼人。对他好的人太少太少了,给予过他的温暖也太少太少了,所以,只要有一人,只要有一点,就是粉身碎骨,也要牢牢抓在手里。

颜瑾慢慢走到蒋雁落身边,道:“蒋师兄,我要死了。”

少年精致的面容粉光玉白,眸子里波光流动,微笑着说――“我要死了”,语气温柔得近乎残忍。

蒋雁落一惊坐起,醉意消掉了大半,瞠目道:“你说什么?”

颜瑾慢慢地道:“师父最近越来越奇怪,弟子们几次三番坏了规矩,也不管。那只能说明,他有更重要的事去办,甚至比惩罚那些挑衅他权威的弟子更重要。那能是什么?”

蒋雁落一跃而起,皱眉道:“你是说,是说……”

“他要让我们自相残杀,只能活下一个。”颜瑾平静得像在讲个温馨的故事,“蒋师兄你武功高强,当然能挺到最后一刻。而我,武功低微,无力反抗,说不定是最早死的那一个。”颜瑾笑了笑,带着一丝悠然的叹息,“再过一个月,我就十八岁了。可惜,我永远活不到那一天。”

作者有话要说:我再把这个故事前前后后仔仔细细想了一遍,突然发现,居然tnn的是个虐文~~~~虐心又虐身~~~当初我怎么会认为它很温馨??挠头,难道荷尔蒙分泌过多??

身易老,恨难忘

楚绍云推开房门,对解挽舟道:“已经探听清楚,师父今晚在房中安寝,没有外出。”解挽舟边起身穿衣,边笑道:“原来你也有内应。”楚绍云提起长剑:“在岛上活了这么多年,心眼总得多一个。”解挽舟道:“江雪涯随身侍仆告诉你的么?你答允他什么事啦?给他做点香料?”

楚绍云回头看他一眼:“让他活得再长一点,这已足够。”当先冲出门去。

月光映在雪地上,天上地下一片皎洁,亮如白昼。二人在密林之中看清方向,施展轻功,足足用了大半个时辰,才到得密林禁地。

二人缓下脚步,渐渐接近那片空地。

楚绍云低声道:“你在这里守着,我去看看。”解挽舟道:“多加小心。”楚绍云点点头,拉过解挽舟的手,用力握了握,这才趋身前行,偷偷掩到木屋房门之前。

解挽舟屏息静气,俯在树丛之后,眼见楚绍云进了木屋。方才身边有楚绍云,还不觉得如何,此时就剩自己一个,眼前那所木屋孤零零地伫立在空地中央,忽然想起那日江雪涯身着女装,古怪诡异的模样,顿觉这里被月光一映,显得格外阴森,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冒上来,忍不住打了个寒噤。有心想追上去跟着楚绍云进屋,又怕自己冒失惹祸。正迟疑间,忽见楚绍云探身出来,向着这边招了招手。

解挽舟一溜烟奔了出去,闪身入内,关上房门。楚绍云点上灯烛,屋内登时亮了起来。解挽舟四下一望,这屋中摆设极为雅致,玉屏纱窗、金兽香榻,倒有些像是大户人家的主人卧房,只是地上撒着碎碎的布屑。

楚绍云随意捡起一片,解挽舟凑上去细瞧,道:“这是金陵赫赫有名的云锦,寻常人家可买不到。”布块边缘齐整,似是被剪子剪碎的。

楚绍云皱眉沉吟道:“你看这布料眼熟么?”解挽舟思忖一阵,“啊”地低呼道:“这是那日江雪涯穿的衣服!”地上碎布零零散散,不过几片,但越向前越多,一直延伸到里屋。楚绍云道:“过去看看。”

解挽舟拿起桌上烛台,随在楚绍云身后。刚一进屋,就闻到淡淡的月麟香的气息,解挽舟皱皱眉,道:“他怎么到哪里都点这种香,真难闻。”楚绍云却不理会这些,他自幼在岛上长大,自然不知道外面人家如何摆设,因此看得更为仔细。只见窗下放着一张条桌,上面用一块大红布蒙着什么东西。桌上、桌前椅上、地面尽是剪下的碎布,地上最多,堆到椅前,形成两个足印。桌前金钗银饰杂乱无章,有几个玉饰甚至还掉到地上。

解挽舟道:“一定是江雪涯在这里剪碎衣服,然后走了出去。”楚绍云不说话,心里想的却是,师父一向爱洁,为何要把这屋子弄得这么混乱,他走出去衣角扫到碎布,是以带入外屋,为何他一点也没有察觉?他那样心高气傲目中无人,为何要身着女装,躲在这里?而如今又为何剪掉衣服,扔下佩饰?……

楚绍云脑中思绪翻涌,难以遏制,他忽然有一种极强的预感,这里隐藏着一个惊人的秘密,或许和他的身世有关。解挽舟见他怔忡不定,碰一碰他的肩头,道:“大师兄……”

楚绍云定定心神,道:“没事。”解挽舟道:“江雪涯神神秘秘鬼鬼祟祟,一定做的不是什么好事,装神弄鬼想要骗谁?”楚绍云知道他故意说话,让自己解怀,抬手摸摸他的头。解挽舟皱皱鼻子,二人相视而笑。解挽舟道:“我来揭穿他!”上前一把掀起盖在桌上的那块红布。

于是,楚、解二人,都看到了那块牌位――

一块很寻常的牌位,上面刻着七个大字:亡夫楚竟成之位。

解挽舟“啊”地一声,道:“大师兄,这人也姓楚。咦,你看这里……”说着,从牌位底下挑出一根红色的绒绳。这绳子极细,在牌位底端松松地绕了一圈,然后垂到桌后。他一皱眉,喃喃自语道:“怎么会在这里见到这些?倒是古怪。”

楚绍云紧紧盯住牌位上那个“楚”字,一只手握紧又松开,松开又握紧,半晌方道:“有什么古怪?”

解挽舟见他脸色极为难看,扔下红绳,到楚绍云身边,握住他的手道:“也许只是巧合而已,大师兄你先别多想。”

楚绍云摇摇头,长长吐出一口气,神色缓和下来,道:“不管怎样都是过去的事了,你先说说怎么古怪。”

但二人均知,这些往事如尘,却极有可能与楚绍云身世有关,心头不禁甚感沉重。解挽舟低声道:“这是我家乡乡下的一个传说,一对情侣真心相爱,生前迫于各种威压,不能相伴,于是在分开时腕上系上红绳,发下毒誓,无论哪一个先死,都会在奈何桥畔等着另一个,容颜可老、乌丝变白,就以红绳为记,彼此相认。结果到了后来,变成一种怨念。一对爱侣中一个背叛,另一个怨念深重,就把爱侣杀死,用红色的绳子系在对方的身上下葬。这样对方的魂魄就不会飞散,而是等在奈何桥前,直到这一个也死去。既然生时不能相守,死后魂魄也要在一起。”他顿了顿,轻轻地道,“这就是爱恨痴缠,至死不休了。”

楚绍云道:“那这段红绳怎么系在牌位上?”解挽舟皱眉道:“嗯,按规矩,应该……”边说边将红绳拉出来,哪知越来越长,居然一直拖到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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