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魂,寿,运,忆。
活人缺一不可。
宋钟死前已将所有寿元和气运都转给了穆慎之,最后留下的只是一具躯壳。
鉴月魂瓶虽可招魂聚忆,但能保留的也仅仅是魂元和记忆。
那么当鹿辞的魂元和记忆进入宋钟躯壳后,他所用的寿元是从何而来?
鹿辞盯着伏灵的双眼倏然抬起,正与姬远尘那双浅眸四目相对:我的寿元是他的?
否则呢?姬远尘反问道,若非他执意将自己的寿元分你一半,你以为你何以重生?
不知是不是因为今日受到的冲击实在太多,当从姬远尘口中听到这本该最令他震惊的答案时,鹿辞竟反而奇异地平静了下来。
片刻后,他已是无比清晰地理出了头绪,道:所以只要我将寿元还给他,就能救他是么?
姬无昼灵门破碎,其内贮藏的邪寿逃散,原本属于他自己的寿元也随之一并流逝,而此时姬远尘口中从他那拿走的显然是指寿元,那么想必将寿元归还给姬无昼便是救他之法。
是,姬远尘道,但却紧接着话锋一转,但我所掌握的嫁寿之术无法控制寿元数目,一旦拿取便是全部。
鹿辞仿佛根本没听见他的转折,随意点了点头便立刻追问道:那我现在该怎么做?是不是需要自愿敞开灵门?
姬远尘约莫是真没料到鹿辞竟会答应得如此干脆,甚至怀疑他是不是根本没听懂自己的意思,面色不由肃然了几分,确认道:你知道全部是何意么?是半分寿元也不会剩下,你必死无疑。
鹿辞闻言并未显得有多意外,只垂眸点了点头道:我知道。
姬远尘不由微微眯眼:你不怕死?
不知怎的,此时听见这话鹿辞竟觉有些讽刺,不禁苦笑道:还好吧,反正也不是没死过。更何况有生才有死,当初若不是他将寿元给我,我又何来的重生呢?
姬远尘莫名被这话噎了一噎,便听鹿辞再次催问道:现在可以开始了么?
姬远尘瞥了他一眼,眸中神色已然发生了些许变化,但态度却仍是那般冷硬,起身冲门外扬了扬下巴道:出去等着,我先替他修补灵门。
灵门破碎的情况下即便将新的寿元添补进也会很快流逝,所以唯有先将灵门修补,再施嫁寿之术才有意义。
鹿辞没再多说,点了点头依言往门口行去。
行至屋外,他抬手轻轻合上房门,而后转身又走了几步,静静在门前台阶上坐了下来。
夜凉如水,月色正浓。
头顶红枫簌簌轻摇,枝叶间悬着的占风铎发出阵阵细响,叮铃叮铃仿若在催谁入梦。
鹿辞抬头望了望,忽觉心下有些空落,仿佛飘浮于茫茫云端,随风不知归处。
原来我是灵气所化,生来无父无母。
原来前世多年恣意,皆因有人代承其重。
原来他为我做了那么多,我却一无所知。
原来从那么早开始,从尚未相识开始,他便已是有恩于我。
鹿辞垂首轻轻摩挲着指间伏灵,将它转了一圈又一圈,一圈又一圈,眼底像是被它的血色沾染般,一点点泛起微红。
寿元不是凭空得来的,气运当然也不是。
他在重生之初感受到的命数多舛其实并非错觉,而是因为那时他的体内确实半点气运也无。
直至逐赦大典上他选择了渡梦仙宫,直至回到仙宫的那夜他喝下了姬无昼给他的那坛酒。
鸿运当头由此而来。
半月堡中被消耗到几乎见底的紫色气运,姬无昼口中用尽大半的渡运醴,其实去处早已有了答案。
忆起这些被自己一次次大意忽略的蛛丝马迹,鹿辞的喉头紧了又紧,丝丝酸涩从心底泛渗而出。
其实自从进入渡梦仙宫开始,姬无昼对他的偏护就从未有过遮掩,可他却把那误认为了是对宋钟的情谊,甚至还曾为此纠结犹豫。
哪怕后来得知自己的重生是拜姬无昼所赐,他也依然未能察觉姬无昼对他的不同寻常,只因姬无昼将助他重生解释为了顺手为之,他便天真地以为姬无昼当真只是恰好遇上了宋钟这么一个特殊的祈梦之人,所以才顺水推舟将这重生的机会给了自己。
但其实,这世上哪里会有那么多恰好。
若真只是恰好,姬无昼怎会特意送江鹤去悬镜台从旁相助,怎会明知鹿辞进入渡梦仙宫是别有用心却还给他随心所欲的权力,怎会因他未曾踏足过人间大陆而带他四处逛玩,怎会全然不计较他去青州意欲何为只惦记着给他送钱送伞,怎会教他如何操纵万铃法杖如何开启灵门,怎会想他之所想急他之所急尽力陪他追查旧案
怎会代他承灵门化器之险。
怎会将寿元与他同分。
心中揪痛将鹿辞的呼吸撕扯得支离破碎,使得他再也无法细想下去,蹙额闭眼紧紧攥扣住了指间伏灵。
我怎会如此后知后觉呢。
他想。
后知后觉到如今才看清你的心意,如今才在水落石出的真相前大梦初醒,如今才知道原来在那些细微的瞬间从心底悄然冒出的青涩念头从不是自作多情。
可是却再没机会对你当面倾诉,再没机会倾心相回。
枫叶沙沙依旧,明月寂寂依旧。
夜风拂动茫茫云海,似是欲将缠绵心事悄然掩埋。
忽然,翻涌的云海之下隐隐传来一阵渺远铃音。
鹿辞抬眸望去,便见极远处三只灵鹿破云而出,正急急向山巅奔来!
他还没来得及惊讶,灵鹿电光石火间却已奔至近前,可山巅狭小根本容不得它们降落,于是鹿辞眼看着它们在藩篱上方猛然一个甩尾调转方向,横来的窗中忽地一人飞身而出顺势就地一滚,稳稳落在了院中!
江鹤?
鹿辞倍感意外。
站稳后的江鹤片刻也没耽搁,急急冲上前问道:天师呢?
鹿辞转头冲身后石屋抬了抬下巴,江鹤连忙就要上前,却被鹿辞伸手拦住:伯父在为他修补灵门,你安静点。
江鹤稍稍一怔,紧接着很快反应过来:那就是有救了?
鹿辞点了点头。
江鹤狠狠松了口气,随即立马皱着脸嫌弃道:那你这是什么鬼表情?弄得我还以为天师凶多吉少了呢。
说着,他一掀衣摆在旁坐下,转头一看鹿辞还是那副要死不活的模样,狐疑道:你该不会是骗我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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