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少东家嘴里说着对不住,却都不邀请袁洪厚进里间谈,就往这人来人往的铺子里一坐,显然没有多少诚意。
这是替她旧主子报仇来了,袁洪厚心里门儿清,当日他晾了那两个丫头一天,如今这似锦阁的小丫头也晾他半天。只不过他当日给那姓云的下马威皆因他与云知邈以及徐氏一族长久以来的仇怨,而这似锦阁的小丫头又是以什么身份来仇视他?云家的狗么?真是怪可笑的。
袁洪厚本就看不上似锦阁有钱不赚的荒唐做法,今日一见这少东家如此做派,越发对她轻视起来。但此次毕竟是他有求于人,不得不将这些不满压下去,假装不懂眼前人的用意,虚伪笑道:这些都是小事情,鄙人此番来找银杏姑娘,是有一桩大买卖想与银杏姑娘做。
这可稀奇了,我竟不知道我与袁老板有什么买卖可做。银杏话里带着嘲讽。她虽然不在相府做丫鬟,但对外还沿用了之前在相府里的称呼,究其原因跟她母亲差不多。
她母亲人称南雁夫人,南雁却不是她的名字,只因为按风俗女子不便让太多人知晓自己的闺名,而南雁夫人做这么大生意,不可能不让人知道自己的名号。她已嫁做人妇,不能再以本姓相称,又不想被冠以夫姓,所以才取了这样一个化名。
至于银杏,她不是继父的亲生女儿,不好改跟继父姓,而她那个人渣生父每每提起来都很倒胃口坏心情,更不愿意叫回原来的姓,于是便学着母亲干脆用个化名。
她感念云家待她友善,而南雁夫人也很感激云家将她女儿的卖身契还给了她,替她女儿去了奴籍,让她们母女得以团聚,所以她俩一致决定在外面还继续用银杏这个名字。
这等隐秘外人自是无从得知,最多知道银杏曾在相府当过下人,很少有人清楚她在相府做下人时叫什么名。
袁洪厚亦没想过这茬,但他今日来似锦阁也不是毫无准备,当下呵呵一笑:上门的生意银杏姑娘还要往外赶,南雁夫人倘若知道了怕是不会高兴吧。
听他提起南雁夫人,银杏的表情果然淡了下来:这与我娘又有何干?
与南雁夫人无关,却与银杏姑娘你有关。我听说南雁夫人还有个儿子,如今掌着京城的似锦阁。银杏姑娘来咱们帛州也有些日子了吧?你们这一北一南,你还为了你那旧主子特意少卖了许多货,账目上不怕被你那弟弟比了去?
银杏没接话,脸色却变得愈发难看,袁洪厚一看有戏,趁热打铁道:且不说你们男女有别,你那弟弟自小长在南雁夫人身边,跟南雁夫人从未分开过,南雁夫人会偏爱他一些也是人之常情。你跟他比在亲情上就输了一截,若是能力上还不显出优势,还拿什么跟你弟弟一争高下?
同是南雁夫人的儿女,你流落在外吃尽苦头,他却锦衣玉食被人捧在掌心,到最后连家财都是他得的多,这等憋屈之事我光是想想就替银杏姑娘生气!
银杏黑了脸,噌地站起来,深深吸了口气,才对袁洪厚道:这外面太吵了,袁老板里面请。
能让他进后院详谈,这事便已成了大半。袁洪厚心中得意,脸上却还装出一副为银杏忿忿不平的态势,跟着银杏走进似锦阁后院厅堂中。
银杏在主位上坐下,又邀请袁洪厚坐于客位,待下人上过茶之后才倾身问袁洪厚道:那依袁老板之意我该如何做?
袁洪厚捧着茶杯笑道:银杏姑娘怎的忘了,袁某这不是来同你谈桩大买卖吗,只要这买卖做成,何愁南雁夫人不对你另眼相看呐?
你说的这买卖可是跟鲛人绡有关?银杏问。
正是。袁洪厚答。
银杏沉默了片刻,叹口气道:不是我要拂袁老板面子,袁老板想必也听说过,我从前在相府当丫鬟时多蒙云小姐关照,前番我已经答应过她不将鲛人绡卖给任何跟袁氏商行有关系的青楼,怎好出尔反尔呢?
袁洪厚一听这话笑得更得意了:云家那丫头还是嫩了点,她只说要你不把鲛人绡卖给跟袁氏商行有关的青楼,那你可以卖给我们袁氏商行的绸缎铺呀,这岂不是既不违背你们的约定,又做成了生意?
这不太好吧,她虽然话里有些漏洞可钻,但意思就是那个意思,叫我不要跟你们合作银杏犹豫。
银杏姑娘!我的傻姑娘哎!你怎么还在犯糊涂?袁洪厚痛心疾首状,她姓云的是什么人?你念旧叫她一声云小姐,可实际上呢,她就是一个朝廷通缉犯。现在时局乱,朝廷顾不上抓她,可将来总有稳定下来的一天。
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即便到时候当今天子斗败了,剩下几位无论谁坐上龙椅,都不会允许平章太子的骨血流落在外,那不是给自己添堵吗?她跟平章太子遗孤肯定会被清算的,你早几年离了相府那是老天保佑,何必还要跟着她们蹚浑水呢?
银杏眸色动摇,良久还是摇了摇头:她到底与我有恩
这不是恩不恩的事,她与你有恩,你帮了她一回,也算是偿过她的情了,再不然她如今落难,手头难免有紧张的时候,你给她点银子打发打发不就得了。
你要知道,你如今这么做可不是你一个人在报恩,你是把你们整个似锦阁跟她们两个逆贼拴在一起,即使你愿意,南雁夫人愿意吗?就算南雁夫人看在你的份上不说什么,你那个后爹、你弟弟,他们跟云家一点儿关系都没有,能愿意吗?人家夫妻俩枕头风吹吹,儿子再在母亲膝头撒个娇,南雁夫人还能放心吧似锦阁交给你打理吗?
袁洪厚做了这么多年生意,将袁氏商行壮大成这样,也不是虚有其表,单这唇枪舌剑蛊惑人的本事就确实值得一赞,一席话把银杏问得哑口无言,先前刚见面时盛气凌人的气势早就荡然无存。
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接下来就该诱之以利。袁洪厚深谙这一套法门,见银杏已然动心,便抛出自己的价码:银杏姑娘,袁某一向讲信用,跟我做生意保准不叫你吃亏。这样吧,她姓云的给你多少钱一匹鲛人绡,我出双倍的价钱。
银杏闷不做声。
三倍!
银杏依旧不应,袁洪厚一咬牙:五倍!
五倍听起来是涨了很多,但跟溧汶河畔众青楼一个月的利润比起来还算可以接受,再说又不是要给所有姑娘做新衣,每家店里有个几套就行。
十倍!面对袁洪厚的报价银杏忽然开口道,我这里还有三十五匹鲛人绡,一口价三万五千两。
你疯了!袁洪厚惊道,我那许多青楼一个月的利加起来都不到三万五千两!
但是鲛人绡能给你带来的利可不止一个月。谈起生意,银杏又恢复了冷静。
银杏头脑清醒,袁洪厚也不傻:那也难说,现下那些人不过图个新鲜,这玩意儿能新鲜多久,短则几个月,长不过一年半载,等大家见怪不怪了,哪还能像现在这样追捧?
袁老板此言差矣。银杏道,这溧汶城里的新鲜劲儿过了,别处呢?云小姐能给这鲛人绡弄这么个噱头出来,袁老板照葫芦画瓢,去别处搞依样来一下不一样有得赚?
这话倒是在理,袁洪厚不得不承认,但十倍还是太贵了。
两万两,我全买下来。
不可能。银杏摇头,云小姐捧琴姬也没花到一万五千两,我便宜给你,何不拿这钱自己再去别处捧一个?
那就三万两!袁洪厚被迫再退让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