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周作为后援部队站在讲台旁边看着这幅场景,觉得其实是有点惊悚的。他的目光从已经紧张到颤抖的谭远照移向虞少淳,意外地发现他的红衣服配白小提琴看起来居然很搭。他微微侧着头,没了平时吊儿郎当的模样,似乎把全副身心都投入到了此时此刻的演奏之中。
应该给虞少淳配上一束聚光灯的,他像是在开个人演奏会。
冯周没来由地想。
谭远照看着慢慢走来的王晓雯,只觉得自己的心开始在胸腔里上蹿下跳,像只受了惊的兔子。他深吸一口气,张嘴就磕巴:王王王晓雯老师,我......
冯周叹了口气,低下头。
王晓雯停在他面前,看了眼地上用蜡烛摆好的完美的心,有些惊讶地捂住嘴。谭远照涨红了脸,鼓足勇气说:王晓雯老师,祝你生日快乐,永远都快乐。
好像说错词了。
冯周觉得之前他们好像不是这么教的。
他从讲台上拿起礼盒和贺卡走上前,递给王晓雯:王老师,这是谭老师为你准备的礼物。
他打开礼盒,露出里面一排装在小试管里的香水,展示给她看:这是用月季,玫瑰,蔷薇等等一系列花香作为基底,辅以其他香料为您特制的香水。
王晓雯第一次听说还可以自制香水:香水......还可以自制吗?
冯周点点头:谭老师希望这款独一无二的自制香水可以让您在未来的日子里永葆只属于自己的魅力。
谭远照连忙在后面点点头。
虞少淳对着路小南使了个眼色,两人同时结束了这一小节的演奏,对着王晓雯和谭远照鞠了一躬,和冯周走出音乐教室。
他们能做的已经做完,剩下的就看谭远照的自由发挥了。
临出门前,虞少淳听见谭远照拘谨地说:请,请问我能有幸陪你一起庆祝你的生日吗?
你们说,老谭能不能成功啊?路小南问。
八九不离十,冯周说,全校都知道我是谭远照带的化竞生,我天天有事没事往她面前凑,她要是嫌烦早就赶我走了,没理由对我有问必答。
虞少淳瞪大眼睛:原来你不是靠观察得来的情报?
靠观察可以得到这么多情报吗?
我以为你已经具备了特工的基本技能。
想多了。
所以真的是你直接去问音乐老师喜欢什么?
不然呢?
虞少淳神情复杂地看着冯周:你得庆幸她不反感老谭,不然有你这队友的debuff加成我们今天把莫扎特搬来弹琴都没用。
路小南还要去参加学校合唱队的排练,打了个招呼匆匆忙忙走了。虞少淳和冯周走在学校的林道上,吃完饭赶回来上晚自习的学生三三两两进了校门,有几个驻足在学校门前的糖葫芦摊位前挑着山药串山楂串或者草莓串,汽灯在初冬的薄雾中照亮了他们的脸。
想吃吗?虞少淳问冯周,也不等他回答,直接三两步跑去了小车前。排队的学生里好像有人认识他,几人一边排着一边聊天,不知说了什么又一同哈哈大笑起来。
冯周看着闹哄哄挤在一起的学生,忽然有种自己与人群之间的厚障壁也薄了很多的错觉,似乎下一刻就冲破阻碍融入到别人的世界里。
融入到那个正常的世界中。
想什么呢?虞少淳付完钱回来就看见冯周站在原地发呆,给你。
冯周愣了一下,回过神,发现虞少淳怼在自己手里的不是山楂串,而是草莓串:怎么......
陈驷说你喜欢草莓的,虞少淳说,靠,这小子不会骗我吧?
冯周皱眉:你问他这些干什么?
我只不过是想了解一下我的对手而已,没想到他一股脑全给我说了,虞少淳咬下一颗山楂,被酸得龇牙咧嘴,你要骂就骂他,别骂我,我可是大大的良民。
衣服的尺码也是他告诉你的?
那不是,我自己观察出来的。
他们两人并排坐在学校的一把长椅上。冯周盯着手里的草莓串,忽然问道:你说为什么老谭这么执着追音乐老师啊?
因为爱呗。
你相信爱吗?冯周问完也觉得自己的这个问题很奇怪,又补充道,我的意思是,爱只是多巴胺和荷尔蒙作祟的产物,如果有一天这两种激素带来的热情消退了,那是不是就不爱了?
虞少淳挑眉看着他:最近你怎么一直在研究爱?难道数理化生已经没有困难可以拦得住你,于是你决定进军人文社科领域?
我不知道,冯周低下头看着地砖,只是......很奇怪,爱到底是什么。
虞少淳笑了:冯学霸,你这个问题还挺哲学的。
他凑近冯周,低声问:你有喜欢的人吗?
冯周摇了摇头。他斟酌片刻,又点点头。
有还是没有?
冯周迟疑道:算有,也算没有。
虞少淳的好心情莫名其妙不明媚了半晌。他深吸一口气,又问:那你和她说话时是什么感受?快乐吗?
冯周点点头:有点快乐,在我们讨论夸克和微积分的时候,比起其他的聊天内容,我更喜欢那个时候的她。
爱可以让人快乐,虞少淳自动忽略掉他觉得快乐的前提,你看我妹,要钱有钱要颜值有颜值,聪明可爱性格不错,从小到大追她的男生能有一个连,但她偏偏就暗恋了个理工男。
理工男不好吗?
驴唇不对马嘴你知道吗?虞少淳说,一个艺术生,一个理科生,他俩的思维根本不在一个平面上,有时候都没法沟通。但是她喜欢,她高兴,就算每次都来问我一些听不懂的稀奇古怪理化生术语也乐在其中,那我也没资格反对。
冯周摇了摇头:可是这种爱会被消耗的,有一天她会发现思维的鸿沟是一辈子都无法跨越的存在,那个时候爱就消失了。
他想起来曾经在父母房间看见过的老照片。那个时候周万金还没发福谢顶正年少英俊,冯青青的声音也不像唱片刮擦在机子上发出的刺耳声响。他们还年轻着,也曾经相爱过,以为有大把的时间和爱可以消磨过漫长的人生,然后相约白头,老去,火化后葬在同一块碑下,上面刻着我和我的爱人长眠于此。
可这份爱被彻底终结在不对等的学识修养与三观之下,变成了见面就吵的恨和计较鸡毛蒜皮时的可憎嘴脸。
冯周轻声说:爱啊,是最不靠谱的东西。
他刚说完,头上就被人狠狠地敲了一下。
年纪轻轻怎么就说出这种饱经风霜的大叔才会说出来的话?虞少淳问他,老婆出轨女儿早恋房贷没还车子没买我为什么不去死?
能量守恒定律说,能量不会凭空产生也不会凭空消失,只能从一种形式转化成别的形式,他站起来,走到冯周面前,世界是熵增的,所以爱必然会一直递减,可是递减的爱也会一直以别的感情的形式存在于这个宇宙。
冯周默默吃完了最后一颗草莓,觉得外面裹着的糖霜甜得腻人。他叹了口气,把签子扔进旁边的垃圾桶:我从没相信过爱。
所以你才不看好老谭和音乐老师?
差不多这个意思吧。
但你可以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