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小南手里提着他的书包,毫不留情地往他身上一甩:作业在里面,你同桌帮你记完了。
黎国豪痛苦地哀嚎一声,口齿不清地说:我都这样了还要我写作业?有没有点人性?
虞少淳不忘在一煽风点火:毕竟你撞坏的是嘴,和脑子又有什么关系呢?
冯周一个人缀在一群人后面,不动声色地打量着整个大厅。
口腔医院似乎没有大多数内科外科医院的消毒水味,甚至走廊两侧还摆着几盆多肉植物,为本来白墙白瓷砖地的医院平添几分生机。这里护士的衣服是粉色的,帽子上绣着各种可爱的卡通图案,显得更容易亲近一些。
老谭下午来了,黎国豪把自己挂在椅子上,有气无力地哼哼着,帮我垫的CT钱和医药费,估计是通知我妈了,要命。
邰枚给他出损招:不怕,拿出你和体育老师叛逆的姿态跟你妈叛逆。
叛逆个锤子,他敲了下邰枚的头,你见过哪个太子有胆量和皇后叛逆的?
他话音刚落,高跟鞋清脆的声音便在楼道外响起。没一会儿,一个挽着发髻,鼻梁上架着副黑框眼镜的女人便冷着脸走了过来。
皇不皇后不知道,但说不准黎妈是不是和曹操沾亲带故。
虽然黎国豪一身的运动细胞,但他妈妈从头到脚就写着女强人三个字,一双冷厉的眼睛藏在镜片后面,随时准备用堪比X射线的目光洞穿对视的每一个人。
冯周看见她的第一眼,就觉得她和冯青青很像。
黎国豪有些尴尬地瞥了众人一眼,不情不愿地喊道:段胜男你来得挺快啊。
怎么喊我呢?段胜男听见她儿子直呼其名,登时脸又黑了几分。
黎国豪翻了个白眼,把头扭去一边,显然不想和她说话。
段胜男似乎习惯了他的态度,根本没理一群小孩对她战战兢兢的问好,上来直奔主题:我不是不让你打篮球了吗?怎么还去打?这下可好,牙直接给打没了,开心吗?
黎国豪哼哼着回了句开心得很,下次还敢。
冯周直觉他们肯定要吵一架。
他悄悄戳了戳虞少淳,刚要提醒几人最好回避一下免得尴尬,就听见了惊天动地的一声巨响。
段胜男把黎国豪的书包掀到地上:能不能念?不能念滚蛋,别浪费我的钱,我花钱供你读书不好好读,净给我惹麻烦,你看看别的孩子,再看看你,一点都不争气。
她说的这些都算老生常谈,放在平时黎国豪都直接左耳进右耳出,绝对不给它们在脑子里过夜的机会。
但他看见翻倒在地上的书包,没来由地一股火从心底窜了出来:我不争气你养别人去,我求你养了吗?
段胜男愣了一下,旋即用更尖利的声音道:我对你这么好你回报给我什么了?我为了你抛弃多少东西你知道吗?又出钱又出力你倒还埋怨上.我了?我这是为了你好你懂不懂?
黎国豪索性破罐子破摔,也不管已经泛起丝丝疼痛的豁牙,用比段胜男更大的声音吼回去:是我要你辞职在家陪我高考吗?是我不让你上班吗?你自己觉得这是对我好是帮我,你有没有问过我的意见问问我到底想要什么啊?
冯周看着面前吵成一团的母子俩,恍惚间好像看见了自己和冯青青。
虽然冯青青不会为他辞职在家陪着高考,他也没那个胆子顶撞冯青青。
段胜男被黎国豪呛得气极,满脸憋得通红:有本事你自己付医药费,以后别来找我要一分钱!
旁边闻声而来的医生护士劝也不是,不劝也不是,又没见过这种新型家庭矛盾式医闹,一时间不知道如何是好。
段胜男深吸一口气,捡起刚刚扔在地上的手包,头也不回地走了。
黎国豪捂着脸坐在椅子上,不知是哭了还是没哭,也许只是单纯不想面对朋友探究的目光。
冯周挺能理解他的。
十七八岁的男生最讲究那种虚无缥缈的尊严,就算牙被打掉了也得和着血往肚里咽,这种和妈妈吵架被同学围观的事估计算得上人生之耻,属于后半辈子想起来都想当场消失的存在。
他不知鼓起了哪份勇气,拍了拍黎国豪的肩:没事,我妈也这样。
冯周不会安慰人可以说从来没安慰过别人,但他觉得自己应该做些什么。
毕竟自己小时候经常被冯青青这样当众指着鼻子骂,少不了被围观群众嘲笑指点,他怕在人群面前讲话也是那个时候落下的毛病,作为童年阴影一直陪他到现在。
十来年前的冯周没人安慰,也没人拍着他肩膀说没事。但是十年后的黎国豪可以有,就当做是给十年前的自己迟来的慰藉。
我妈妈原来也这样,总是在一堆人面前说我不争气。他磕磕绊绊地说着,似乎并不管黎国豪能不能听进去,只是终于找到个合适的机会慢慢把心里的阴影全倾吐出去。
但是你挺厉害的,你学习不差,还会打篮球,人缘也好。你已经很棒了,你妈妈她
她也是为你好。
后半句违心的客套话不太能说出口。
黎国豪听着他干巴巴但确实真诚的安慰,心中的郁结奇迹般地消散了不少。他也拍了拍冯周放在他肩上的手:谢谢冯学霸,你们回去上晚自习吧,没多大事。
虽然他现在的脸色看起来不妙,但几人也识趣地没再继续叨扰。
邰枚出了医院后长舒一口气:代入感太强了,刚刚我以为是我妈在骂我。
虞少淳故意落后几步,悄悄用小拇指勾了勾冯周的手:冯学霸什么时候学会的安慰别人?
冯周任由他暗戳戳做那些小动作:我现在心里好受点了。
他答非所问,但相信虞少淳应该能懂自己的意思。
冯周看着眼前川流不息的街道,缓缓吐出一口气,觉得心上那道名为原生家庭的枷锁隐隐有了一道裂痕。
哪一天他真的能彻底挣脱这道枷锁也说不定。
这是改正坏毛病的第一步,冯周郑重其事地和虞少淳说,下一步是
这不是改正毛病的第一步,虞少淳得寸进尺,又把胳膊搭在他肩上,这叫锦上添花。
冯周觉得他只是见人说人话:少说好话。
虞少淳反驳他:我在阐述事实,这就是锦上添花,有什么问题吗?
别闹了,冯周说,不会有人喜欢强迫症洁癖一体的奇葩人的,毛病得改。
虞少淳掐了掐他的胳膊:我啊,我喜欢。
我很喜欢有强迫症洁癖还不会说漂亮话的冯周同学,他今天学会了安慰别人,让我更喜欢他了。
他每次都在大庭广众之下把喜欢宣之于口,让冯周心中没来由地被一股羞耻填满。
你为什么总说这种
这种奇怪的肉麻话。
因为爱就要表达出来啊,虞少淳说,不然别人怎么知道你爱不爱人家?
他眨眨眼,似乎在暗示什么。
冯周忽然想起来自己好像还从来没对这个人说过一句喜欢。
要让他毫无准备地现在说,又百分之百是说不出的。
可这对虞少淳不公平。
冯周在这边做心理斗争,罪魁祸首好像却被别的东西转移了注意力。他扯着冯周的袖子指着远处的天空:冯学霸快看那边的天好好看!
不只是虞少淳,前面的唐谦几人也发现了今天的绝美天空,先后叫嚷着拿出手机拍照留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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