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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开门,穿着白大褂的爷爷就跟他打了个招呼:佟佟啊。

佟语声似乎有些惭愧,低下头,默默把检查结果一项一项拿出来摆在桌子上。

佟语声叹气道:我没照顾好我自己。

各项结果显示,佟语声的病情确实有加重的趋势,但医生的话给了他定心丸:

这属于正常的病情发展,不用太担心,出院之后你精气神好了不少,证明你确实不需要住院治疗。

佟语声的眼睛亮了。

接着,医生又说:调整药物的事情你父母和你商量好了没有?波生坦确实太贵了,正常家庭很难担负得起。

一听到这里,佟语声刚刚上扬起来的情绪又凝在半空:一定一定要换那种吗?还有没有别的便宜的可以代替?

医生似乎猜到了他的顾虑,俯下身子对他说:药物是根据你的病情安排的,佟佟,你不要想太多,身体健康才是第一位。

佟语声其实早就和父母达成了共识,毕竟更换之后的药物要比原先服用的波生坦便宜太多太多,就从减轻家庭经济负担方面来说,选择换药也是在所不辞的。

于是他只能点点头,犹豫了几秒,还是涨红了脸问:那、那这种药吃了,会对我产生什么影响吗?

医生知道他指的是什么,只伸手揉揉他的头发:用于治疗肺动脉高压的剂量很小,影响可以忽略不计,不良反应药物说明上都有,一切以治疗病情为重。

佟语声面上的绯红还没褪去,只硬着头皮把医嘱听完,匆匆推开门去。

一开门,温言书正拿着笔纸速记,看到佟语声来了,立刻起身:去拿药吗?

佟语声含糊地嗯了一声,快步走去药房排队。

拿药的时候,他甚至不敢抬头,只匆匆遮住了药名,装进了自己带来的黑色塑料袋里。

温言书一路都在拍着周遭的人情冷暖,没有注意到佟语声的鬼鬼祟祟,倒是让他这见不得光的动作顺利地隐藏了下去。

药拿到其实就差不多可以结束了,但是佟语声的保留项目还没有拿出来。

他朝温言书招招手,拎着那药走进梧桐大道下:

来,带你去住院部,我曾经生活过无数个日夜的地方。

住院楼在门诊楼的后方,没有正对着马路,幽幽藏在曲折的林荫道后,把那人声鼎沸也一同抹了去。

高高的大楼有十几层,密密麻麻的窗口像是一张张拼命呼吸的气口,迸发着艰涩的生气。

门口花坛边,肤色黝黑的农民工蹲在地上,吃着医院附近最便宜的早饭,身侧一个老人推着轮椅缓缓经过,上面坐着的年轻人全身绑满了绷带。

这里的情绪不如门诊楼的那般大开大合,似乎人人都带着一丝认命的无奈感,却又都是因为不认命,而选择踏入了这扇门。

生老病死,世态炎凉,悲欢离合,阴晴圆缺。

佟语声微微扬起嘴角,伸手推开那扇无数次迎接他的玻璃门:

欢迎来到小人间。

小人间。

踏进这里的一瞬间,温言书就被这带着酒精味的冷气逼出了个寒颤。

这里的采光十分一般,大清早就亮起了白色的顶灯,空气在这样的空间里似乎并不会流动。

呼吸困难。

温言书下意识拉住了佟语声的衣摆,那人只是笑笑,径直打开电梯,带他去了九楼呼吸与危重症医学科。

病房不如他想得那般清冷,走道上尽是挂着吊水瓶的人,一排排加在病房外的病床,把走廊仅有的狭长空间,切割得七零八落。

佟语声说:我以前住在最里面的那间病房,每次回来,都要走这样一条很长的路。

只刚往里探了半个身子,此起彼伏的咳嗽声、喘息声、湿啰音和病痛的呻|吟,便纠缠在一起涌了过来。

这样的声音让温言书产生了一些可怕的联想,他下意识屏息,不太敢往里走。

没事,住在这里的都不是传染病患者。佟语声笑起来,但是晚上很吵,大家谁也睡不安生就是了。

一段时间没回来,病房里又多了些陌生的面孔,佟语声弯着眼和他们打招呼,却侧身悄悄敲响前侧的一扇门。

应声开门的,是一个面容憔悴的女人,女人年纪不大,但整个精神状态已经差到了极点,不仔细看,甚至会误以为是个年近五十的中年人。

佟佟?看到来人,女人的表情短暂回了春,你啷个回来咯?

佟语声笑起来:我没事,回来拿药,顺便上来看看妮妮。

一听到佟语声的声音,病房里立刻传来一声兴奋、却又虚弱的叫声:佟佟哥哥!

温言书忙跟着佟语声跑到病床前。

偌大的病床上,一个干瘦的小孩儿正躺在被子里,头发剃得很短,看不出是男孩还是女孩。

那小孩脸上罩着呼吸面罩,一呼一吸都化成蒙蒙的白雾,遮住了她的五官,却又挡不住她眼里泛着亮晶晶的光。

佟语声伸手将她额前的刘海拨到一边,表情却明显凝重下来,显然是病情加重了。

妮妮伸手握住了佟语声的手指,从嗓子眼里挤出来一句气若游丝的话:我好着急,我也想出院,我想吃火锅。

女人的眼泪瞬间流了满面,她俯身亲吻着女孩的额头,却没忍住,打湿了她的脸颊。

妮妮伸手抚干女人的泪水,蔫蔫道:妈妈又哭,我都不哭。

女人便彻底压抑不住哭声了。

去年,妮妮爸爸所在的工厂发生一起生产事故,化学原料泄露导致大批员工肺部受损。

妮妮的爸爸在事发后一周便去世了,妮妮当时在工棚里做作业,虽然里事发地较远,但吸入有害气体后,也出现了不可逆转的肺纤维化。

医生说快不行了妮妮妈妈在病房外,压抑不住哭得抽搐,我明明想尽一切办法了,但是她的呼吸,就是一天比一天微弱

佟语声叹了一口气,只从口袋里掏出一只叠好的千纸鹤,轻轻塞到女人的手里。

他也已经买不起任何贵重的礼物了。

再往前的一间病房里,曾经熟悉的面孔不见了,换了一张陌生木讷的脸。

护工见了佟佟,出来跟他聊天:48床的老曾,前两天没咯。

佟语声似乎不太意外,但表情还是肉眼可见地失落下去。

48床的老曾是个五十多岁的中年男子,在矿上干了十年,一朝被检查出尘肺病。

佟语声还在住院的时候,老曾是整个楼层最幸运的人找到了合适的肺源,只要移植手术成功,就能重新拥抱正常人的健康人生。

我出院之前,他已经做完手术了。佟语声对温言书说,据说他的两个肺取出来全是黑的,比正常人大一圈。

应该是术后感染吧。佟语声道,移植手术最难过的一关,他还是没挺过去。

温言书一路听着,只觉得压抑得后舌根发酸,匆匆跑去走廊尽头用冷水冲了把脸。

这些让他喘不过气来的一个个故事,每天都上演在佟语声的身边,他枕着微弱的呼吸入眠,又听着压抑的哭声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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