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宋逾白手里一沉,她惊讶低头,发现掌心不知何时多了一面古朴的铜镜,顶端刻着一枚极小的月亮。
是明月妖硫镜!
她还未开口,天帝的声音便又从头顶传来:朕念在那孽障尚未出世,放她一码,可她魂魄已经被怨气浸染,若往后她抑制不住,你须得用这妖硫镜,将孽障化为原型,除去人魂,重抛入百里莲池。
化为原形,除去人魂。夏无心的脸出现在她面前,宋逾白心尖一颤。
若你不应,朕会亲自动手。
既然如此,回天界吧。天帝的声音伴着疾风吹过,随后虚身尽散,四周一片茫茫,只剩手中沉甸甸的铜镜。
宋逾白僵立了许久,将铜镜收起,身影这才消失。
平逢山一切如常,只是屋前原本盛放的花卉,此时全作凋零状,杂草生了一地,活像是荒废了。
宋逾白本就压抑的情绪,此刻更为扩散,她紧紧攒眉,快步闪入竹屋中,只见她房门整洁,里面一切都是完好。
阿醉!她冷声唤道,将屋子搜了个遍,又赶去隔壁偏房,这才看见躺在床榻上的阿醉,她身形本就极小,此时缩成一团,更是可怜得出奇。
先生!阿醉听见宋逾白的声音,费力睁眼,连忙起身,只不过身体飘摇,腿一软,险些栽倒在地。
宋逾白忙弹出一道仙力,将她拦住,又几步上前,一手环过她肩膀,抓着手臂,将小小一个的她扶稳。
你怎么了?宋逾白声音颤抖,阿醉忠心耿耿,是她下凡后唯一陪着她的人,于是更能牵动她心绪。
阿醉小脸有些发青,嘴唇也只有淡淡的粉色,她看见宋逾白回来,眼神虽虚弱,但平静了许多,笑道:先生莫要担心,阿醉不过是累了。
累了?宋逾白声音渐冷,她将阿醉扶回床榻,随后扬手注入磅礴的仙力,将她周身经脉过了一遍,这才收手,大惊失色。
仙侍原本只是些法力极低的散仙,经过允许才能上天界,做仙侍,本就没什么自保能力。
而阿醉体内又有旧伤,是当初强行下凡寻她所致,如今体内竟不剩多少生气,一片荒芜。
宋逾白眼前渐渐蒙上一层水雾,唯有声音冷然:身子不好,怎么不早同我说,往日我没有仙力,是察觉不得的。
阿醉不过是个仙侍,一条贱命,不足称道。阿醉笑着说,她伸手拉住宋逾白的衣袖,圆眼弯成月牙,先生离开后,我常同人打听,后来听闻先生除去封印,恢复神身,一时惊喜,便成了这般。
恭喜先生。阿醉笑眯眯道,然后作势起身,阿醉给先生收拾住处
宋逾白忍着眼中泪水,将她按下:不必了,你好好歇着,我来。
那怎么行
阿醉。宋逾白语气强硬了些,随后柔柔叹息,将嫩白的手放于阿醉脸上,捏了捏她瘦削了许多的脸蛋,你千万要陪我。
她再也承受不了有人离去的孤独。
阿醉愣了一瞬,眼眶渐红,低头不言,笑着嗯了一声。
这边厢,夏无心吃饱喝足,正收拾碗筷,忽闻脚步声传来,在门口踌躇半晌,这才叩门。
夏无心起了逗乐的心思,屏住呼吸,蹑手蹑脚走到门前,忽然拉开,把正一脸沉闷的苏斜月吓得险些尖叫。
苏斜月捂着心口,愣愣看了一瞬,这才又惊又喜,杏眼很快便蒙上一层水雾,忽的上前,紧紧抓住夏无心的手,随后去摸她脉搏。
我没事了,师姐。夏无心呵呵一笑,任由她检查。
苏斜月却不依不饶探出仙力,过了许久,才彻底松了一口气,不知是哭是笑,一面勾唇,一面泪流满面。
醒了便好。她抽泣道,然后步入门中,将熬好的一碗汤药放在桌上。
我都醒了,还要喝药?夏无心看着那状如焦糖的药,不禁后退。
就是醒了才喝,你前几日像个石头一样,怎么喝得下去?我熬了几回,如今终于等到你苏醒,还不快点。苏斜月擦干眼泪,拉住夏无心手腕,将她按坐在桌边。
早知道便不吃那么多了,夏无心摸了摸鼓胀的肚子,为难地想,却又不能辜负苏斜月的好意,只能端着比她脸还大的碗,将那汤药咕咚咕咚喝了个干净。
呕。她泪眼汪汪。
这是补力气的汤药,都是些仙草,对身体有好处。
你何时醒的,方才师兄他们说来看你,还被我回绝了,说你需要静养。苏斜月吸了吸鼻子,红着鼻头道。
昨晚,还没来得及告诉师姐。夏无心抿唇。
苏斜月想起昨日的那些记忆,想要张口,又将话语吞咽下去,既然已心知肚明,便不必再提,于是换了个话头:先生呢?
去找阿醉了,怕她担心太久。夏无心又打了几个嗝,只觉得满嘴苦味,便将脸挤成了一团,然后忽然想起什么,椅子一推,便开始翻箱倒柜,从压箱底的地方拽出来一件衣裙,裙子是天香绢,外衫是软烟罗,虽不是什么华贵衣裙,却也清丽淡雅。
这是离开平逢山前,我偷偷买来藏着的。
苏斜月接过衣裙看了看,抬眼调侃道:这么急着换?为了先生?
夏无心扭捏着夺回来,就是力气大,险些将苏斜月拽了个踉跄,苏斜月忙一手扶着桌子,无奈摇头。
你想穿回女子衣衫,行动便不能再这么鲁莽,到时候不伦不类,平白遭人笑话。苏斜月语重心长,将夏无心身体摆好,道,走得软一些,肩膀莫要乱晃。
夏无心知道苏斜月说得有理,她脑海中回忆了一番苏斜月平日的模样,随后迈腿,抬手。
右手同右腿怎一齐出去了?苏斜月失笑道。
夏无心低头瞧,还真是,于是甩着手臂来缠苏斜月,撒娇道:师姐,你别管我走路,我往后慢慢学,先帮我绾个头发。
苏斜月经不住她难缠,笑着点头,她手巧,没一会儿而便梳了个百花分肖髻,脸庞留了两片云鬓,俏丽中带着些温婉。
这本是个温柔的形状,奈何夏无心眉深眼乌,再加上鼻梁高挺,脸颊流畅,硬是将这温柔中添了些锐气,眼眸微眯,竟带出几分夺魂摄魄来。
苏斜月对着铜镜看了半晌,软声道:待再过个几年,不知是怎样利落的美人。
如今不美么?夏无心翘了个兰花指。
将手放下,便是美的。苏斜月轻笑。
夏无心颇为满意自己的外形,她对着铜镜照了许久,这才起身,如今她身份恐怕六界都要猜测传遍了,也就无需再隐藏,自然要换上裙子,去给宋逾白看看。
师姐,我如今打扮,能不能比过天界那个桑月?夏无心憋了一会儿,还是问出了口。
苏斜月杏眼低垂,上下打量,轻轻点头:凤凰怎与池鱼相比,光是周身气势,便已胜出无数。
夏无心一听,高兴得合不拢嘴,当即便开门,身体化为一串流光,不知跑哪儿去了。
苏斜月往前走了几步,唇边的笑意未曾消失过,她原本以为自己看到这般场景,会难受得不能自已,可如今满心荡漾着的情绪,却只是为夏无心而开心。
希望无心,这次能得到自己所想罢。
外面冷风徐徐,吹散一地的落叶,又从树上落下不少,打着旋儿翩跹。
这样的天气,也亏得是修仙之人,才能穿着个轻纱薄裙满地乱跑,夏无心暗暗想,然后冲着宋逾白的竹屋而去,谁知半路忽然嗅到熟悉的清香,于是笑着回头,刚好对上宋逾白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