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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父的话犹言在耳,沈喑的后背惊起栗粒:

它最绝妙和最残忍的特点都在这里,施咒者也会痛,伤人者自伤,但他能够通过自己的手心,清清楚楚感受到中咒之人的痛苦是哪一种层次的痛,这种直观的疼痛对复仇心切之人来说最为快慰。

越痛,就越痛快。

段嚣会觉得痛快吗?

沈喑忽然想到一点,难不成,段嚣跟这两个人还有别的深仇大恨?

那么,那些三番五次缠绕作祟的梦魇,是不是也跟这些仇恨有关?沈喑大概知道,段嚣心里是有恨的,这些恨意也是导致他黑化的重要因素。

但他不太清楚这些恨意具体是从何而来,如果沈喑没有猜错,真的跟这两个守卫有关,今天可能是解开段嚣的心结的重要时机。

等那些幽暗痛苦的心结一个一个打开,等仇怨得以昭雪,段嚣是不是就能活得轻松一点了,沈喑忽然明了,解怨释结,才是阻止段嚣黑化的关键因素。

日头将要沉下去了,西斜的光线在沈喑茫然无措的脸上留下大片阴影。

他一定要拯救段嚣,然而要将仇恨从他心中连根拔起,谈何容易。仇怨是经年垒砌而成,那孩子把自己跟怨气锁在一起,受的伤吃的苦,哪是一朝一夕能够平复。

不容易又怎样?

夜色更替之时,他的眼神不再慌乱,星眸闪烁,只要一想到段嚣还有机会变好,心就跳的很快,人也有了动力。

沈喑也没太懂自己这种心态,好像有生以来,这是第一次坚定地,要做一件自己真正想做的事。

以前读书,考大学,学医,再考研,接续学医,未来从事医生职业,因为家里世代从医而已。他并不讨厌医学,甚至很有学习天赋,但总是陷入迷茫,总觉得那不是自己,学医不是自己的事,却不知道真的自己在那里,喜欢做什么。

而现在,拯救段嚣,不受任何逼迫,他就是想这样做而已。

沈喑不得不正面审视自己,他以后要做的事,都与剧情的胁迫没有关系了。此刻他完全能够一走了之,那么后来段嚣黑化与否,都不妨碍他搭个安静的院落就地归隐,种菜养花,过上天然无公害的日子。

但他不想离开了,想跟段嚣并肩站在一起。

沈喑凝神,仔细观察那两个守卫,企图找出一点前仇旧恨的蛛丝马迹。

那两个守卫脸色青紫,在地上蜷缩打滚,细密的血点从皮肤上冒出来,他们因为撕心裂肺的痛楚,喊到喉咙撕裂呕血,也发不出任何声音。

绝望中,一个守卫像从梦魇中惊醒一样,一把抓住另一个守卫战栗的手臂,半坐起来,另一只手指着段嚣,手指的骨节已经被咒术碎为齑粉,他没办法抬起手指,只能那么不伦不类地伸着手。

他脸上带着活见鬼的惊恐,似乎有什么重要的话要说,但发不出声音,沈喑试着辨认他的口型,从他的口型中只能隐约看出几个似是而非的词:

他们,吞龙焱,坠崖,还活着。

段嚣眯着眼,也看懂了他的口型,他舔了舔嘴角的血腥味,眉宇间的邪气愈加浓重,沈喑就那么盯着这样的他,像入魔一样,挪不开眼。

吞龙焱?我倒把那次暗杀忘了,很好,正好一起清算。

我很好奇,人心是什么颜色?

段嚣靠近他们,用利刃剖开那人的胸腔,又小心翼翼地,不能割断心脉,不能让他们就这样死了。鲜红的血液沿着刀刃漫灌而来,脏污了段嚣的手,他有些想念义父了。失望至极,想不到这样的人也会长着一颗红心,不由感到阵阵恶心。

他再次加强咒术,终是不支,身子后退一步,后腰抵在城楼低矮的围墙上,才勉力支撑,不至于跌倒。

那两个守卫陷入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绝望中。

沈喑看着这样的段嚣,思绪骤然回到初遇之时,在那辆颠沛的马车上,一个黑衣少年垂眸静坐在自己身边,鸦羽般的睫毛映在白瓷般的皮肤上,显得很乖,安静得不像话。

要不是那场险些送他们去见鬼的大火中,少年一刀破开牢笼,将他从火海中救出,告诉他这是吞龙焱,他差点以为段嚣是个小哑巴。

他不是个小哑巴,只是挺孤僻。

后来连续不断地发生过很多事,沈喑不得不将那场大火搁置脑后,一直也没问一句究竟怎么回事,按照当时的情形,就算问了,段嚣也未必愿意说。

有人蓄意为之,如今真相大白。

这是他亲身经历的一次追杀,远处,段嚣轻描淡写的神色,仿佛习以为常。沈喑感觉自己的胸口拧成了一团,他紧紧攥着拳头,终于忍不住,一拳砸在盘遒于身侧的古老藤蔓上。

一声闷响,枝叶摇动。

谁?

珠玉般的声音好像是贴着自己耳畔响起的,沁入耳膜当中,带着点痒和冷。

目眩神迷之间,后背抵在了摇摇晃晃的藤蔓上,后腰被粗糙的藤蔓磨砺着,脖颈上多了一只手,掐着他,五指收紧,微微颤抖,刺骨冰凉。

他看清了段嚣,段嚣也看清了他。

四目相对,一颗心从万年寒冰落入烈火烹油,段嚣几乎溺死在沈喑周身的草木香当中,被他看到了。

段嚣不知道沈喑在这里站了多久,这样一个肮脏,血腥,污秽不堪的自己,是不是被他看遍了。那些他辛苦藏匿的疯狂全都暴露,那些竭力修饰的伪装骤然破裂,他最害怕的事情已经发生。

他不敢去想,就在刚刚,当着沈喑的面,自己都做了些什么。他看着自己手,掐住沈喑的那只手,指缝当中还沁润着鲜血,隔着风,能嗅到血腥味。

他有没有被吓到呢?

他一定觉得很恶心。

段嚣心里自暴自弃的声音越来越响。

他不受控制地,继续收紧自己的手指,不如杀死他吧,这样就不会离开了。杀死他,然后跟他一起离开这个恶心的人世,就能一直在一起。带走他,让他忘掉看见的一切,就还能跟往常一样若无其事地呆在他身边。

冰凉的手指颤抖得越来越厉害,他太累了,怎么会用不上力气呢,手指偏偏像棉花一样无力。

沈喑看向段嚣的眼神有些失焦,他的喉结滚动着,有点透不过气,很难受。但他一点也不想挣扎,甚至微微扬起脖子,轻微的窒息能让他纷乱的思绪稍微平复下来。比起不能呼吸,哽在心头的压抑感更难受。

他想到了书中描述的疯狂场景,段嚣黑化以后的那些片段令人燥热,那些不堪入目的痴缠迤逦,那时段嚣的眼神,几乎与现在重合。他看向自己,就好像看着唯一的解药,痛到极点,却舍不得吃拆入腹。沈喑想要安抚他,想告诉他:

我陪你去恨,恨你恨的,一直陪你。

你不要一个人撑着,分给我一些吧,苦和怨,什么都分给我。

段嚣见他想要开口,怕极了沈喑会说出让他滚的话,手指收得更紧。

沈喑喉咙被掐住,张了张嘴,却只说出一句:是我啊。

段嚣拧眉盯着沈喑的嘴角,听到他的话,红着眼眶,像受惊的兔子一样松开手。他是沈喑,他是沈喑,是沈喑啊,我在做什么?

被松开后,沈喑微微弯腰,大口喘着气,段嚣的视线落在沈喑微微张开的唇珠上,他的唇瓣有些干涩,却还是那么好看。段嚣知道,尝起来是甜的,带着淡淡的桂花香,上次就是沈喑勾他。

这次,被他看见了,已经看见了,无可挽回,那为什么不更彻底一点呢?他还有更加疯狂炙热的事想做。

他忽然凑近沈喑,眼睛离得那么近,鼻尖几乎抵着,沈喑能看见他眼中淡淡的血丝。

沈喑退无可退,后背死死抵着藤蔓,他睁大眼睛看着段嚣,空气都躁动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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