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阆一手撑着下颌,有些慵懒:可当时朕也在场,刘平也对朕不敬,在场的所有人都看到了,朕不处置,如何立威?
林禹算是听明白了,他问:又是国师教你的大道理?陛下乃是天子,本就不需要刻意树立威严,迎春楼此刻被封,引起诸多百姓的不满,莫非这便是树立威信了?
楚阆不语。
林禹又接着道:陛下此刻若是赦免迎春楼,才是龙威,恩威并济方能久存,天子的手段可不该只有狠戾,还当柔和。
沈辞在书案下听着,有些疑惑,上一世楚阆与林禹不合,两人观点不同,琰王又十分强势,二人时常吵得下不来台,偏偏琰王是庆德皇帝亲封的异姓王,轻易动不了他,小皇帝一度十分恼他。
没想到林禹竟然会以教导的方式劝说楚阆,二人这相处模式与人前全然不同。
不过沈辞很快便释然了,想来小皇帝在祭天大典射杀他,也不会是自己一个人的主意,他教了小皇帝这么多年,没想到小皇帝不仅恨他,还不相信他。
沈辞垂了垂眸,他此刻离楚阆很近,近到能闻到那人身上龙涎香的味道,沈辞好不容易压下去的咳嗽又有些被带动。
他猝不及防地轻咳出声,很快便将自己的嘴捂住,然而外面林禹的声音戛然而止。
林禹再度朝四周望了望:国师大人在里面休息?
林禹问着沈辞,神色已有了责怪之意。
楚阆用余光看了一眼下面的沈辞,假意低咳一声:先生不在这里,是朕身子有些不大爽快,约莫被先生传染了。
林禹这才收回目光点了点头:陛下保重龙体。
楚阆看了一眼书案下忍得辛苦的沈辞,对林禹道:罢了,迎春楼的事你自己看着办吧,赵殷,传太医。
林禹得了圣令便也不再打扰,行礼告退。
林禹一走,楚阆立刻移开椅子将缩成一团的沈辞抱了出来,书案下空间狭小,也确实是委屈他了。
沈辞这才断断续续咳嗽了起来,楚阆将人抱紧屏风之后放到床上。
沈辞好半天才艰难道:陛下身上的龙涎香味道好浓。
楚阆露出恍然的表情,沈辞不爱闻龙涎香的味道,看来是刺激到他了。
楚阆一把摘下腰间挂着的一个香囊丢给了一旁站着的赵殷:拿去烧了。
是。
龙涎香的气味随着那个香囊被丢开后减淡了不少,沈辞的咳嗽逐渐缓和下来。
楚阆看了他许久,问:先生不打算问朕什么吗?
沈辞看了他一眼:臣问了,你就会告诉臣吗?
楚阆点头:先生问,朕一定全都告诉先生,绝无半句谎言。
沈辞:迎春楼怎么回事?
楚阆笑了笑:朕确实是忘了迎春楼是林禹的产业了,不过即便朕知道,依旧会这么做,打压打压这个琰王也并无不妥。
沈辞点头,接着问:那你与琰王?
楚阆握着沈辞的手细细摩挲着:朕与林禹其实并未有不合。
沈辞方才看出来了:那为何假意不合?
楚阆:因为林禹曾说,要辅佐朕,要帮朕除掉先生。
沈辞眨了眨眼,长长的睫毛扑飞:为什么要告诉臣?
上一世,楚阆一直瞒的很好,也演的很好,他到死都不知道,他一直以为是小皇帝自己要杀他,却原来,背后之人竟是林禹。
楚阆淡淡笑开:先生是朕最信任的人,朕不告诉先生,岂非叫先生伤心?
沈辞垂眸,被楚阆抓着的手无意识地握紧。
这一世,从他进宫那一刻开始,就与前世不一样了,那么,祭天大典,是否也会是不同的结局呢?
沈辞这么想着,心口又隐隐作痛起来,他不敢赌,他还是不能留在这里,祭天大典之前,他仍旧要离开。
沈辞敛了情绪,淡漠道:陛下,您是天子,您不该相信任何人,包括琰王,包括臣,也包括你自己。
这与前世相重叠的话语令楚阆微微一愣,上一世听到这句话,他是怎么回答的来着?
他似乎嗤笑了一声,对沈辞说:先生这般不相信人世,甚至连自己也不相信,活着有什么意思呢?
他还记得,沈辞当时愣了好久。
而现在,重活一世,他又重新听到了这句话,竟觉得有些亲切。
临死前他才明白,沈辞的话,是对的。
沈辞坐在床柱边等着楚阆反驳他,他听见小皇帝轻笑一声,却没有前世那般带着嘲讽的意味。
楚阆替沈辞松开收紧的手:先生的教导,朕记下了,不过,无论如何,朕依旧会相信先生。
沈辞看着楚阆眼中带着零星的笑意,那神情不似作假,令沈辞恍惚。
他依旧在床上愣了好久。
太医到的时候,沈辞才回过神。
陛下,国师大人是被外物所刺激,导致咳疾复发,之前的药再喝两日,巩固一下便好。
沈辞绝带威胁的眼神看了一眼太医,后者瑟缩了一下,低着头不敢再说话。
楚阆看着威胁人的沈辞,竟不知觉得沈辞像极了无力反抗主人,只能对着其他人呲牙的小兽,可爱极了。
楚阆细细打量起沈辞来,因为方才的咳嗽,那人眼尾被微微染红,眼角靠近鼻梁的小痣被衬的更加生动。
从前记忆里,沈辞是个古板的先生,毫无人情味,只知道教导他关于帝王之道,只会一板一眼按照规矩做事。
而此刻的沈辞,是鲜活的。
楚阆挥了挥手示意太医退下:你下去煎药吧。
沈辞皱眉:陛下,臣真的没事,不需要喝药了。
嗯,楚阆已经听了很多遍沈辞的这句话了,敷衍至极地应了一声,对了,先生府里的贴身丫鬟,棠梨,说想见你,都闹到朕的皇宫门口了,说是见不到你宁可触犯天威,先生想见见吗?
沈辞有些犹豫,楚阆这些日子将他软禁在御书房,也不许他与宫外的人有所联系,就连上次礼部尚书于泽钦来看他,也是楚阆暗中放进来想探探他的。
若是真的将棠梨放进来,要么同他一起被软禁,要么
沈辞淡淡摇头:不必了,叫她回去吧。
楚阆无所谓地对赵殷道:听见了吗?去和那小丫鬟将这里的事一五一十地说给她听,先生咳疾未愈,正躺在朕的龙床上,待痊愈了自会回去,叫她不要来打扰。
沈辞:?
咳疾未愈就未愈,为什么要说躺在龙床上?
痊愈了会回去就会回去,为什么要说不要来打扰?
第10章他又上了龙床
院子里落了满地的叶,赵殷正差人将院子打扫干净,百忙之中看了一眼正坐在书案前的国师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