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书亦低头看着这一大一小蹲在墙边,周围的空气都向外弥漫着悲伤,忍不住叹了口气,在他们面前蹲下,一只手拍拍陆钧爻的肩,另一只手揉了揉陆施雨的头。
陆阿姨很坚强,现在的药这么厉害,只要配合治疗,治好的可能性还是很大的。段书亦语气缓和下来,温柔地安慰他们,病人治疗的时候心态和情绪很重要,所以首先一点,你们都要做好自己的事,别让陆阿姨担心。
陆施雨抬起头,漂亮的眼睛沾了泪光,有些发亮。她瘪了瘪嘴,撒娇似的扑进了段书亦的怀里,埋在了他的肩膀里。
哎呦,我的好妹妹。段书亦差点没蹲稳,只能轻轻拍了拍她的背以作安慰。陆钧爻看到这个场面,有些欲言又止。
段书亦:怎么,你也想要抱抱?
陆钧爻顿生嫌弃:哈?怎么可能。
马上就期末了,你也安分一点吧,别再让你妈担心。段书亦苦口婆心,这阵子都别打架了,别人犯贱你就忍忍,至少忍到你妈病情好转。
陆钧爻:嗯。
陆钧爻之后的日子,果然很安分,连作业都开始自己做了。其实他学习并不算差,只是之前都不太想认真而已。可惜,一直到放暑假,陆宜珊的病情都没有明显的好转,只能说不再恶化了而已,勉强也能算是治疗有效果。
但陆钧爻偶尔偷听大人的谈话,发现他们说除了生理上的疾病,陆宜珊精神上也有些问题。他很不能理解,他妈妈一直是个很温柔的人,对他也很好,怎么会精神上有问题?
没过多久,在这个夏天,陆家决定让陆宜珊搬出去养病。
那是一个疗养院,在一个叫做宁廊苑的地方,比较偏,远离市中心,但环境非常好,也很安静,医生和其他治疗设施也比较齐全,很适合养病。陆钧爻反正放假,外公正好给了他一点租房子的钱,他便也跟着搬了过去,这样就能每天看到母亲。
只是陆宜珊变得与从前越来越不同,她的脾气变得很差,可能是疾病让人过于痛苦的缘故,她的精神和身体都非常脆弱,情绪变得相当容易激动,甚至经常冲陆钧爻大喊大叫。
但陆钧爻看到陆宜珊因为化疗被迫剪短又变得稀疏的头发,因为长期药物治疗变得憔悴又疲惫的肌肤,看到她每晚因为疼痛睡不着,每天因为身体吃不下饭。他只觉得,要是能让妈妈好受一些,让他切块肉也行,被骂又算什么呢。
这一次陆宜珊的状态似乎更加不好了,陆钧爻端饭过去的时候,她边喊着不想吃,边用被子遮住了脑袋。陆钧爻把饭放在床头,蹲下来连续不停地劝说,被陆宜珊烦躁地甩了一巴掌。
陆钧爻头偏在一边,脸颊阵痛起来,睁大了眼睛,一时有些懵了。
对对不起。陆宜珊把头从被子里探出来,像做错了事情的小朋友,眸眼中的泪水隐隐若现,有些吃力地伸出手,去触摸陆钧爻,妈妈真的不是故意的但是我很烦,我好想生气,我控制不住
没事的。陆钧爻双手握住陆宜珊的手,低着眉眼,一点都不痛。
陆宜珊眼泪有些憋不住地往下掉,声音沙哑又酸涩:但是我真的吃不下饭,我好痛啊吃了又吐,感觉不到任何味道一直想睡着,但是总是睡不着,断断续续的,总是被痛醒,睡着了也会做噩梦
头发头发也在一直掉,我也不敢看镜子陆宜珊的情绪肉眼可见的积攒堆积到了压力的高峰,看上去又虚弱,又崩溃,好像在边呼吸边流逝生命,我不想再治疗了,太难受了,小爻,如果妈妈死掉的话
不行!陆钧爻第一次高声喊话,把自己都吓了一跳。
陆宜珊微微睁大着眼,流露出惊诧。陆钧爻几乎是半跪在地上,抓着陆宜珊的手放在自己额头前面,低着头,像是祈祷,又像是恳求:妈妈,不要离开好不好,求求你了,只要配合医生,一定能治好的
他的嗓音颤抖得已经发不出正常的语调,喉咙每挤一个字都像是用尽全力,像是念着什么咒语似的:我不能接受,我不能接受你离开,陪我久一点,好不好,好不好
陆宜珊望着他,沉默了很久,久到夕阳的光线都慢慢消失在了窗口,陆宜珊望了眼窗外,又看了眼陆钧爻的发梢,轻轻地叹了口气。
那妈妈为了小爻,再努力一下吧。
陆钧爻抬起头:妈妈
我能自己吃饭,你先回去休息吧,你也有作业要做的,对吧?陆宜珊苦笑,你可不能耽误了你自己啊。
陆钧爻缓缓起身:那我
陆宜珊支起半个身子,靠在床头的大枕头上:替我喊一下护工吧。
好。
陆钧爻走出房间之后,才发现明明是夏天,自己竟然出了一身冷汗,精神和身体都有些疲惫不堪。不久后,天就黑了,陆钧爻在疗养院旁边租了个房子,坐在院子里千秋上边吃三明治边吹风。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远离市中心的缘故,这个地方天黑之后,不仅凉快,还特别安静,路灯都没几个,到处黑黝黝的。突然,路边出现了一阵骚动,几个人拿着手电筒四处照明,似乎是在找什么人,为首的人看见陆钧爻,一个光打到了他身上,让他忍不住眯了眯眼睛。
那人显然是发现自己不够礼貌,连忙讲手电筒挪开,上前一步,问得有些焦急:晚上好啊,小帅哥,请问你有没有在附近看见一个小孩呢?
小孩?
大概这么高,小学五年级,皮肤很白,长得很可爱。那人稍微比划了一下,然后不知从哪掏出了便利贴和笔,写了个电话号码递给了陆钧爻,如果看见了,麻烦联系我们,谢谢。
我们去那边看看!
分开吧
陆钧爻接过电话号码之后,这几个人就赶忙走了,身影和声音都消失得非常快。陆钧爻将便利贴塞回口袋里,三明治刚好也吃完了,便打算去附近的便利店看看,顺便买点食材。
这个地方的树木非常多,小花园一个接着一个,还嫌少有园丁修剪,杂草重生,密密麻麻跟小树林似的。陆钧爻想抄个近道,便打算从一个林子中间穿过去,刚走到中间,突然一只拖鞋从天上砸了下来,差点打中他的脑袋。
陆钧爻原地沉默了片刻,将鞋从地上捡了起来,很小一只。他抬头,看见树上一阵窸窸窣窣,似乎有什么东西躲在上面。
谁?陆钧爻高声问道。
树上安静了许久,怯怯地传来了一个奶声奶气的:喵。
陆钧爻:
哪来的猫发音这么字正腔圆。陆钧爻打开手机的手电筒往树上照,别躲了,出来吧。
喵喵喵
别喵了,脚丫子露出来了。
一个小孩的头从层层树叶后面探了出来,脸上有些脏,眼睛圆溜溜的,声音很清亮:你不要抓我回去,我还不想回去。
陆钧爻无奈地叹了口气:我压根儿不认识你,不会抓你回去,但是你这样大晚上待在树上很危险,你先下来再说。
真的吗?
陆钧爻抬着头往树前走了几步:你先下来,你这样太危险了,会摔。
不会的,我抓着呢。小孩手里握着根小树枝向前探出身体,企图看清陆钧爻的脸。
你那树枝那么小一根,太容易
断字还没说出口,就听见咔嚓一声,小孩重心不稳,直接慌里慌张地从树上往下掉,陆钧爻手忙脚乱地伸手接,结果就是扑腾一声,陆钧爻往后摔到了草地上,痛得散架,小孩摔进他的怀里,毫发无损。
你这小屁孩陆钧爻痛得咬牙切齿,手肘撑着地坐起来,皮肤被杂草扎得又刺又痒,让他忍不住瞪了眼前的小屁孩一眼,语气凶巴巴,小屁孩,你叫什么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