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是一码归一码,其他的,可以算是缘分。余奶奶强硬地把红包塞进阮柏宸手中,温声说,这个家只剩我们两位老人了,积蓄绰绰有余,不必有心理负担。
阮柏宸闻言又是一愣,另一边,慕伊诺双手接住红包,礼貌道谢。距离家属探望的时限还剩十五分钟,三人围坐在梁爷爷病床旁,余奶奶摸着他的手,沉寂片刻,深吸口气,将她的家庭经历的噩耗简化成短短的一句话,缓慢启唇:如果没有那一场车祸,我的孙子应该和伊诺是差不多的年纪。
僵住的表情恢复得有些迟钝,阮柏宸难受地转过头,慕伊诺沉着眼睑,敛起嘴角,盯着红包上的福字一动不动。
前两天,我沿着儿子孙子平时喜欢游逛的路线散步,远远望见腊梅树下坐着的男孩,恍惚间,还以为是老天爷可怜我,补偿我让我的孙子回到我的身边。余奶奶平静地陈述,当年的撕心裂肺、痛不欲生,早已被时光消磨,连记忆都开始变得模糊。
不论是伊诺给予我稍纵即逝的假象,还是你小阮愿意进监护室为我们拍摄金婚纪念照。余奶奶抬高交握的一双手,似乎是在和梁爷爷一起表达谢意,她对阮柏宸说,我们已经是一只脚踏入坟墓里的人,还能有这样一天让我们欣喜和期待,收获开心和快乐,真的非常感谢你们。
见阮柏宸眼中哀矜,余奶奶笑道:小阮,不用为我担心,我这一生有爱人的陪伴,足够幸福了。
市人医门口被车辆围堵得水泄不通,阮柏宸背着摄影包踏上来路,扶梯下行进入地铁口,买票安检,随着流动的人群走向站台。
回想过去几年,他的镜头下出过无数大片,壮丽的风景,悠久的人文,自然与人世的融合,他追求浩瀚、宏伟,也追求历史、故事,每一张作品都体现着他的思想,直到今天拍摄完这些照片,梁爷爷的老去让阮柏宸明白,人生不可逆,生死是趟单行线,每个人终将经历。
从406病房离开后,慕伊诺有点分辨不出阮柏宸的喜怒哀乐,于是在等列车进站的时候,悄悄捉住阮柏宸手腕,食指探入他的掌心,使坏地挠了挠。
漫起的痒意顺着胳膊向上攀爬,阮柏宸心口一麻,收拢五指攥住慕伊诺的手,歪头凑近他:Eno,别闹我。
慕伊诺顺势将他抓得更牢,有较长的袖筒做遮掩,旁人无从察觉两人之间亲密的举动,他问:心情不好?
阮柏宸摇摇头,牵着慕伊诺挤进地铁,车内的密集程度比来时略有缓和。他们靠在自动门边的扶手上,慕伊诺明显感觉到阮柏宸的心不在焉,又一次故技重施,两手扒住他的兜,贴着他皱皱鼻子说:这里的味道不好闻。
阮柏宸恍然地敲敲额角,说:你瞧我这脑子,老记不住事儿,回去应该坐出租的。
玩闹似的撞着阮柏宸,慕伊诺把自己往他怀里送,又离远,跟他碰来碰去。这时,运行的列车恰巧遇到转弯,身体随着惯性陡然倾斜,小少爷脚下踩得很稳,根本摔不倒,阮柏宸却吓得将他拦腰抱住,紧紧地搂进怀中。
余奶奶的那句我这一生有爱人的陪伴,足够幸福了,莫名其妙地浮出脑海,响在阮柏宸耳畔,乱糟糟的心思突然被抹成了空白。垂眸看向慕伊诺,对方也正直白地望着他,有那么一刻,阮柏宸心底蹿起一股无法遏制的悸动,致使他神情复杂地拧紧眉头。
Chapter37乐在其中。
正文037
伴着地铁行进的巨大轰鸣声,阮柏宸局促地别开脸,脑中短暂空白后,跑偏的思绪回归正位,隐秘而细微的悸动一闪而过,一个一直被他刻意忽略掉的问题渐渐萦绕心头。
人的一生匆忙无度,常常感觉时间转瞬即逝,快得根本不留痕迹。年轻时尚且心有余力,能够全神贯注投入到事业中,凭着满腔热血和孤勇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但老了呢?
余奶奶所言真正触动阮柏宸的两个字,是陪伴。年少时的阮柏宸做事根本不需要谁的支持,拿起相机便走,一个人闯遍大江南北,乐得逍遥自在,可如今每到深夜,面对着无边无际的黑暗,内心的孤独和空虚避无可避,人总是越活越不够洒脱,这大概就是年龄引发的心态上的改变。
三十岁,考虑事情愈发细碎周全,阮柏宸始终都在规避感情问题,亦如上次聚会他跟霍舒然讲的,自己的生活搞得一团糟,难道还要拉个人下水一起受罪吗?
阮柏宸不比贺启延随性,他身上有老旧的、古板的一套思想,外人看来甚至觉得他有点顽固不化,给自己太多压力和包袱,活得不够潇洒。在他的观念里,爱情的发生应该建立在相对稳定的物质基础上,没有这个前提,双方的关系达不到平等,他不想让别人跟着他受苦,反之,他也不愿意被包/养,坐吃山空活成个废物。
可是,当你见到了真正垂死的老人、至死不渝的爱情,所有的固执、坚持,都会自然而然地与自己和解。明天和意外不知那一个先来,尚未经历的事情终将成为遗憾阮柏宸动摇了,一种渴望从心底油然而生或许他应该尝试拥有一份感情,也能让他老了以后,觉得这一生足够幸福。
心下正重塑着自己的爱情观,手机在裤兜里震动,阮柏宸拿出来,慕伊诺把目光移向眼尾,瞥见屏幕上的来电人姓名:霍舒然。
阮柏宸滑屏接听,而后说:行,那就六点半吧。
慕伊诺抬眸端详着阮柏宸的表情,等他挂断电话,立刻问:你要出门?
列车进站,车门开启,阮柏宸揽着慕伊诺踏上站台,如实向他汇报:霍舒然叫我出去喝酒,就在breeze。
在老杨面馆解决完午饭,回到家,两人各自忙碌,阮柏宸工作,慕伊诺念书,一人霸占着一张沙发。
阮柏宸处理余奶奶的照片过于投入,天色渐暗也浑然未觉。六点十分,他猛地从沙发上蹿起来,慕伊诺跟着抬头,见他扔下笔电直奔卧室,紧接着传来翻箱倒柜的动静。
等了半天还不出来,慕伊诺丢掉书本迈向卧室,一进门,就见阮柏宸正在不停地试衣服,对着衣柜镜换了一件又一件。
这么看重和霍舒然的见面吗?慕伊诺杵在门口定睛瞧着,没发觉自己的脸色越来越沉。
最终选择一套标配,白色卫衣加水洗牛仔裤,阮柏宸随手扫两下刘海,转头询问慕伊诺的意见:Eno,我这一身是不是还行?
慕伊诺回答:不好看。
身形一晃,阮柏宸尴尬地望向他,慕伊诺却转身离开了他的视线。小少爷揣着不满的情绪换好鞋,暴躁地拧开客厅门,赌气地说:今晚我要跟钟恺练三个小时吉他。
阮柏宸:谁能帮我破个案,我又怎么惹着他了?
六点半,阮柏宸叼着烟站在breeze酒吧门前,冷风席卷知春街,各家店铺开始陆续收工。视界尽头,霍舒然逆着人流走来,身姿清挺,上回聚会毕竟十年未见,隔着适度的疏离,阮柏宸没能看仔细霍舒然风度翩翩的样子,眼下,两人的距离缓慢拉近,他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这人现在确实比学生时代顺眼多了。
阮柏宸难得带同学来酒吧,贺启延大方地送上两杯自制酒,口感微甜,度数不高,非常适合聊天时喝。碰杯后先畅饮一番,阮柏宸往嘴里丢了颗花生米,霍舒然五指点在台面,觑一眼空荡荡的舞台,率先挑起话头:你弟弟呢?
指尖顺着杯沿游走,阮柏宸道:跟我置气呢,上别人家玩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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