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谢二爷。
几年前他自请离开凤翔,出家修行。
其实倘若他不提,谢老当家是不会这样重地罚他的。
前阵子王家人在寺庙里找到他,共商大计。王家人说陛下年迈,日薄西山,太子温吞,难成大事,希望能够匡扶他继位。
他便来了。
临行之前,他特意去了一趟云州。
是这些年二夫人在的地方,他没敢进门,就一个人在院墙外面,看着二夫人房里的灯火,坐了一宿,想了一夜。
然后他整肃自己从前的兵马,一路赶往任天城。
王家人让他先杀了宋皎,他就来了。
很快的,手下人发现一座民宅宅门紧闭,拍门不应。
他们直觉不对,连忙去通报谢二爷。
谢二爷骑着马到了巷口,而后下马,扶着佩刀,脚上崭新的鹿皮靴,一步一步,走到宅门前。
他试着推了推门,推不开,于是他抽出佩刀,后退两步,大喝一声,用长刀劈开木门。
这是一个天井宅院,檐下点着一个灯笼,谢老当家安排的、隐藏在暗处的护卫随时准备动手,宋皎就站在天井那边,毫不畏惧地抬头看他。
还有一个谢二爷无比熟悉的人。
闺名云慧静的女子,他从前的夫人。
慧静看起来与几年前没有变化,甚至比几年前还要年轻精神许多,她脸色红润,目光坚定,倨傲地抬起下巴,直视着谢二爷。
她挡在宋皎面前,张开双臂。
犹如凤凰张开双翼。
这是我的孩子,你要动他,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谢二爷举着刀,站在门槛那边。
不知道他这个胆小怯懦的前夫人,是什么时候发觉的,是什么时候来的,什么时候有了这样的勇气。
宋皎站在云慧静身后,唤了一声:姨姨。
云慧静回头看了他一眼:没事,卯卯不怕。她转回头,看向谢二爷:谢信,你现在回头是岸,还来得及。
如同一道结界,谢二爷就站在门槛那边,不敢上前一步。
僵持许久,只听闻哐当一声,谢二爷手上的长刀滑落,掉在地上。
他屏着一口气,整个人直挺挺地站着,只有两个膝盖往下弯。
扑通一声,他在云慧静面前跪下。
他摘下头盔,露出烫着六个戒疤的脑袋,嘭的一声,俯身磕头。
他脊背颤抖,泣不成声:慧静,我不是,我是来保护卯卯的,我是来保护卯卯,你相信我,我知道错了,我已经改了
说来应该没有人相信,谢二爷自己也不相信。
出山那天,他在云慧静的院子外想了一夜,最后还是派人给他的太子大哥递了信,让他提防王家。
他没有要造反即位的意思。
他赶来,是为了给父亲解围,是为了保护谢沉,是为了保护宋皎。
多可笑,这样正义的名头,没有人信他,没有人信他。
做的错事太多,亏他名为信,到头来,竟没有一个人信他。
谢二爷抬起头,看见云慧静眼中的防备。
他试图爬上前,云慧静却护着宋皎往后退,害怕他还有其他的动作。
谢二爷伏在云慧静脚边:愿永生永世为夫人脚边狗彘。
云慧静皱着眉:让你的人后退。
*
暮色四合,谢二爷带着他的人退到城门外,宋皎和慧静夫人在安顿好的宅子里吃饭。
慧静夫人给他夹菜:卯卯,多吃点,还能长高。
嗯,谢谢姨姨。宋皎低头吃了一口,想了想,问道,姨姨,刚才太危险了。
慧静夫人平静道:没事,这么多年,我了解谢信,他不会动手。
可是姨姨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就前一个月,他莫名其妙跑过来,在我房子旁边乱转,我觉得不太对,就派人去看了一下,然后告诉大哥大嫂。慧静夫人戳了一下他的额头,我回了凤翔才知道,你已经跑过来了,实在是放心不下,就过来看一下。你看吧,刚才果然危险。
宋皎咀嚼着饭菜,小声道:姨姨,王家反了,我想,我不能再回去了。
嗯,是不能再回去了。
不是,我的意思是说,我不能回凤翔,我得回任天城一趟。
不可以,陛下好不容易送你出来,你不可以再回去。
可是王二当家已经进城了,谢爷爷随时可能有危险,还有沉哥,王家人不会把兵符给他,他也有危险。
宋皎想了想,继续道:如果我是王二当家,王旷和谢二爷这边都失手了,我会等不及,害怕再有变数,我会立即调兵进入任天城,把谢爷爷制住。沉哥在外面鏖战,很难抽身去救爷爷。
他下定决心:不管怎么说,我不能一个人待在这里。
*
宋皎整合梅城周边的军队和谢二爷带来的兵马。
梅城不是重镇,周边军队不多,谢二爷的兵马都是他从前养的一些私兵,人不多,总共就几千个。
单凭这几千个人,当然难以和王家抗衡。
所以宋皎预备先去帮谢沉解围,再和谢沉一起,赶回任天城。
谢二爷跟他同去,慧静夫人同样披挂骑马她是庆国武将世家的女儿,只是功夫不及谢夫人。
谢沉在最前线,渭水边。
宋皎在赶过去的时候,派去的探子传回来了许多消息。
同在前线的王家军不肯上交兵符,和太孙殿下起了冲突。
谢老当家与王二当家起了争执,谢老当家在宴席上吐血,如今病重。
太孙殿下与王家缠斗,被困城中,因为忧心陛下,气急攻心,坠马而死。
宋皎听见第三个消息的时候,也骑在马上。
他的身形晃了晃,也险些摔下马背。
慧静夫人扶住他,神色焦急:卯卯?卯卯?
宋皎只觉得眼前一阵发黑,手脚都是麻的,他什么也看不清,什么也听不见。
他推开旁人扶住他的手,自己缓了缓神,过了一会儿,才道:不会,沉哥应该是假死,应该是为了避开王家纠缠,故意假死。
宋皎吹响口哨,把苍鹰唤来,拿出随身携带的笔橐。
因为眼前什么都看不清,他只能凭着感觉书写
安否?
他双手颤抖,把纸条卷起来,塞进小竹筒里,看不见,塞了两三次,还是慧静夫人帮他塞进去的。
宋皎把苍鹰放飞。
他把这话说给自己听,宽慰自己:沉哥经常装死,小时候就经常装死,他几乎每年都要装一次
话还没完,慧静夫人接住倒下来的宋皎,焦急地喊道:卯卯?卯卯!
原来他刚才说的话,说得都小声极了,旁人谁都听不见,只有他自己听得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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