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边回响的是猎猎狂风?还是快从胸膛跳出来的心脏鼓动?为求得稀薄生机而震动的肺腑?
除此之外没有其他关于身体的知觉。
他抬头看看,喘着气寻找可以容纳他放上脚的地方。他或许举起了冰镐,但手上传达不来任何感受。
天地旋转,好像踩空了。
足以掩盖所有的风声中,他一头坠入黑暗。
呼
李朝霜醒了。
梦中所见,刹那离他远去。无论他再如何回忆,脑中都留不下半点印象。
若比喻成竹篮打水,那他这个竹篮上,甚至留不下证明那个梦存在过的湿痕。
风在呼呼,李朝霜躺着发了一会儿愣,才揭开盖在头上的大帽。
大帽自然也是昨日在却月城买的,或者说,用从八千手救难观音那里借来的彩券买的。
一日过去,天翻地覆,这顶阿晕买来,只想让李朝霜穿戴给鸟看看的大帽,在倒转的炎炎夏日中,居然很好地发挥了它遮阳的作用。
李朝霜睡在鹓雏背上时,若没有这顶大帽盖在他面上,他肯定早叫浓烈的阳光刺醒了。
出门至今,也才三四天,但他身边零零碎碎添置了不少东西。
打了个哈欠,李朝霜有些笨拙地自己戴好大帽。
有了帽檐遮挡,他才能放目望去。
际目全是陌生景色,黑绿树木组成的森林在下方蜿蜒铺开。
鹓雏飞在仅比树梢高上寸许的地方,免得太高朝霜又患上瘴病。有时候某棵高过周遭的树木会从他羽翼边掠过。这个时候,便是李朝霜那并不高出常人的视力,一样能看清,那一簇簇好似针尖的树叶。
日光下并不觉得如何热,风是冷的。
李朝霜没有在外行走过,但结合此刻晴日的位置,和周围南方少见树木,他意识到某事。
快到了?
这么问的他,丝毫没在意他是如何从却月城巫庙来到这里,东君又怎么可能同意让他走这件事。
阿晕从风中分辨出他的声音,好像这个时候才惊醒,似乎刚才在沉思某事。
若是平常,在李朝霜气息改变,苏醒过来时,他会立刻察觉,开心地打招呼,然后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但现在,李朝霜醒来好一会儿,在他背上有了一番动作后,他才察觉,开心道:
朝霜!休息如何?
好像做了个美梦,李朝霜含着笑意,仿佛对异常一点感觉没有,一如往常道,就是醒来后记不清了。
哎,会是怎样的美梦呢?阿晕一下子好奇起来,我很少做梦,上次做梦还是
他话说到一半,突然顿住。
李朝霜轻抚眼角,立刻捏着嗓子问:啊,上次做梦?
阿晕紧紧闭上嘴。
但李朝霜手指插.入他羽毛间,清晰能感觉道,手下的温热升高了。
哎呀哎呀,黑发青年笑容更显,一边替鸟儿顺毛,一边追根究底地问,上次梦到了什么呢?
阿晕窘迫中又一次感受到自家配偶的恶趣味。
李朝霜掌下热度愈来愈高,终于,他忍不住笑了出来。
畅爽大笑回荡在松林上空。
等笑完,李朝霜才道:没事,不说也没关系,我只是觉得恩公害羞时真叫人怜爱啊呀,我是不是不小心讲真话说出口了?
朝霜!
李朝霜再度大笑。
距离不周山的路程,只剩下一日不到。愈是这样,李朝霜反而愈觉得一派轻松。
我要生气了!我真的要生气了!朝霜!
小鸟儿大声叫着,接着发现,他可以说是拿自家配偶没有半点方法。
阿晕涨得浑身通红,但这种无可奈何的滋味也叫他眷恋。
好啦,他低声且羞涩道,我上次做梦,还是三十年前大概是三十年前,我还是一只小鸟的时候吧。
这下反而是李朝霜没意料到他真的会说,听得一愣。
不对,虽在意料之外,却是情理之中。李朝霜想,这只小鸟儿本就比他坦诚。
说到三十年前
莫非又是你和剑阁那位崔嵬大师兄,不得不说的缘分吗?
好像说得不是自己,很快调整好心情,李朝霜饶有兴致问。
和他没有关系!还记得朝霜上次吃醋的阿晕连忙道,那个时候我已经离开蜀道了。好不容易逃出来的,飞了老久才找到一个巢。那好像是南边林子里了,我在那里休憩了一个月,两个月?
人的计时难以在鸟的脑子里,留下太深刻的印象。
能说出三十年前,还是因为最近在人群中行走久了,知道当今几年。
那段日子,不知怎么,断断续续在做梦。
阿晕道。
李朝霜算了算,不由沉默了片刻。
在阿晕感到奇怪前,他开口问:
是什么样的梦呢?
硬要说的话,也可以算美梦?阿晕思索地道,没有目的也没有时限,但那是一场酣畅淋漓的飞翔。
他梦见自己在群星中遨游,满目黑暗,只能偶尔瞥见遥远的几个光点。
但并不要紧,他永远记得自己的归处。
听上去似乎和上古神话有关。
李朝霜点评。
确实,阿晕也点头,麦浪似的羽毛一阵起伏,不是九歌的神话,而是这片天地真正的神话吧。
九歌神话也不能说是假的呀,虽然巫祝一代代修改了许多,但它确实是来自
一人一鸟争论了片刻。
再过去,应当就能看到乌云了。
阿晕突然说。
东君一番神降,本来是彻底改变了大荒数日间的气候。
无论是向南直到普临海,还是向北直到稷下学宫,最近数天,大概都会晴空万里。只有天灾依然盘踞的西大封不会如此。
以及,不周山。
无论何时,不周山四边六合,都是阴云密布,风雪交加,雷霆阵阵。
话音落,得知目标在即,李朝霜眩晕片刻。
他依然没回忆起任何梦中所见,但一瞬间好像失去了关于身体的知觉。
怦咚怦咚的心跳和呼哧呼哧的喘息,让他不得不花费一番功夫重新调整。无法控制地胸膛起伏甚至让他感到剧痛蔓延。
他浑身金饰满溢出光点,但对他本人毫无用处。李朝霜用手帕掩住口鼻,漫不经心擦掉一点鼻血。
然后他绽放开一个宛若此刻空中晴日的笑容。
到了嗯?
松林到了尽头,竟然出现了田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