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今之计,除了前行,别无他法。
黑发青年抖落一身冰雪,踉跄爬起。
大荒山水图,他唤道,我们现在何处?
不远处,收成一卷的《大荒山水图》,从雪堆下飞出,展开环绕李朝霜。
鲜红的脚印连成长线,迤逦在绣卷上,黑发青年伸出冻得青紫的手,点在脚印停顿的位置。
一频突旱霓挚凇
他抬头,上方是笔直的绝壁。
他低头,手臂上显露的金丝,近乎燃烧殆尽,运转不良似的偶尔发出一点微光。
因为担心祝具失效焦急登山,反而导致掉下来昏迷,错过祝具还能有用的时间,李朝霜僵硬地勾起嘴角,实在太可笑了。
但,既然到了这剖焙颍他必须活着登上不周。
沉重冰镐砰地砸进冰面,溅起无数冰屑。
将只剩下一支的手杖别在腰间,李朝霜以不知哪来的力气,挥动另一支冰镐。
砰!
***
砰
石青看到大夫人在山道上摔了一跤。
南桂城建在明珠江和珑河交汇处,有两位河伯驻守,偶尔涨水,并不会太影响南桂城百姓过活。但前日地动之后,石青他们第一次见到,一穿深蓝鳞甲,一穿浅蓝锁子甲的神君,从浑浊江水河水中浮出,呼喊让南桂城百姓马上上山。
这两位神君,与巫庙里供奉的明珠江河伯、珑河河伯,看起来一模一样。
但即便是近日来见过无数神异之事的南桂城百姓,一开始也并不想走,他们跪下磕头,想让两位河伯帮忙,挖出废墟下掩埋的人。
两位河伯帮忙救出几迫耍却没有多做停留。
珑河河伯还要继续通知沿岸村落人家,而明珠江河伯,要去下游,与湘君,湘夫人汇合,镇压受东大封牵连的湘江大潮,免得洪涝阻拦两岸百姓逃灾的路。
见这两位神君离去,方才磕头的人又大骂大叫,说诚心供奉河伯多年,河伯竟然掀起洪水淹没他们的家乡。
更多人在默默收拾行李。
明珠江的浪好像大了些,很多老人不愿离去。
是不愿离开家呢?
还是觉得自己是拖累呢?
刚从废墟下挖出来不久的石青,想不了太多。
她只来得及和剩下的几坪⒆樱草草祭奠一下妹妹们,和抚养她们长大的嬷嬷,就拿起仅有的几件包裹,在巫庙主祭的驱赶下,踏上山道。他们从阴云,走到落雪的阴云下。
穿过群山,便是蜀道。
巫庙主祭不打算带他们到蜀中去,他们会通过蜀道中的某几段,绕过盆地,去往蜀州北方。
西南滔州能逃出来的百姓,都在蜀道中相逢。
百兽虫鸟攀爬山中,从他们头顶跳过,身姿同样仓皇。
石青有看到许多眉目艳丽的女子,她们大多只用皮毛树叶和藤蔓遮掩曼妙身躯,长发不束,骑在老虎,或者其他猛兽身上,在山壁上穿行。
越往北走,地动就越发少见。
但越往北走,天气也越寒冷。
大夫人便是因此手脚僵硬,摔了一跤。
她曾在土匪窝里受蹂.躏,便是搬到城中后,也因为不受宠,没过什么好日子。本来她因为身份,分到一辆车上,可以休憩,但没多久,她就将自己的位置,让给一堆必须携带的干粮和水。
石青啧了一声。
女人们走在一堆,大夫人可以说是在她眼前摔倒。
她加快几步,没骨折的那只手抓住妇人的胳膊,拉人起来,接着一甩,将人背在背上。
你,大夫人道,没必要这样
男装女子骨折的手挂在胸前,看上去不比大夫人好多少。
之前那位朝霜公子,还留了赐福给我。石青语气冷硬道。
那些没入她身体的光点,至今仍有一份余力,默默为她修复外伤内伤。虽然看上去狼狈,作为习武炼体之人,石青比大夫人情况好多了。
就算倒下的是别人,我也会背的。倒是你,都这把年纪了,还是乖乖坐车吧。
一边说,石青一边叫旁边的鱼草,拿出一件旧披风,披在大夫人身上。
顺便也罩一下石青自己。
鱼草哆嗦着跟在她身边。
石青瞥一眼,小丫头发顶肩上都积了浅浅一层雪绒。
雪块简直像是狂风里的沙子,劈头盖脸打过来。如果继续冷下去,队伍里很多人就要倒下了。
慈幼院的孩子们,哪怕坐在车上,肯定也是最先倒下的那一批。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无数念头浮动于石青心中,忽而,她听到一声龙鸣般的长吟。
剑光划过低垂的天幕。
风雪竟给这无双的长剑斩开,露出狭长的一线星空。
星空缓缓向四面八方扩散。就见头顶云雾间,一根铁索摇晃,方才立于其上的人已离去,只留下一句话在群山中回响。
继续前行!
***
李朝霜爬上绝壁。
他摇摇晃晃站立起,前方稍稍平缓一点的坡度,让他能用双脚一点一点向上。
竟然爬上来了。
他想。
身体好轻。
不是之前祝具全力运作时,甩去病痛的那种轻快,而是一种丢掉了身体的轻盈感。
此刻飘摇在不周山上的,是李朝霜呢,还是一抹幽魂呢?
脑海中他自言自语,仿若完全沉浸于自己的天地中。哪怕一道紫雷炸开在他身侧的雪坡,他眼睛也没眨一下。
好痛,好痛,刚才挂在冰壁上撞的那几下,绝对让哪里骨裂了,现在他每走一步,都感觉有一把锤子在往伤处敲打。
明明这么痛,却觉得身体这么轻正是因为这么痛,更感到身体轻如鸿毛,好像骨骼间充盈着风。
风滚烫,简直快飞起来了。
感觉自己如在梦中只是梦里不会这么痛脸颊绯红的李朝霜抬起观察前方路线,恍惚中并未察觉,他飞舞的黑发在风中,忽然束成一片片羽毛的形状。
鸦青羽毛旋即散落,重新化为黑发。他越发熟练地挥动冰镐,随冰镐落下,雪面拓印上一道数丈长宽的羽翼展开形状。
哈
哈
哈
李朝霜眨眨眼,唯一能清晰听闻的,只有自己的呼吸和心跳。
雪面上拓印下的羽翼,下一瞬就给风雪抹去,什么也没看见的黑发青年继续向前,黯淡的金眸没有焦点。
他已进入《大荒山水图》从未记载过的范围,绣卷中,鲜红的脚印径直向上,迎着雷光。
这些雷电好像没往我身上招呼,半晌后李朝霜才冒出这颇钔罚是运气好么?
又或者天眼直觉为他选择了一条不受侵扰的路?
暂定为这拼鸢福黑发青年同样不知晓,此刻头顶,就有一道紫蓝雷霆,向他击来。
便在电光即将触及他发顶时,雷霆忽而一谱折,无可奈何给引向李朝霜身后,在雪坡上落下长长一道。
那飘摇的光亮,像极了鸟儿的长长翎尾,照亮雪地上洒落的金屑。
玉佩,金饰,乃至刺入体内的金丝,犹如杂质,在他奋力攀爬时,从黑发青年身上洗刷去。
唯有阿晕的尾羽缠绕手腕上,毫无动摇。
天眼。
有人唤道。
天眼,不要再向上了。那是撇岳系纳音,不周的峰顶不在这方天地内,你永远不可能抵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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