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伸手,握住了陶乐思的手。
夏季的夜晚,风也是温热的,缓解不了白天暴晒所带来的暑气。这个老师的手却是凉的,刚好的温度。
她带着陶乐思从宿舍楼后面的小树林里穿了过去,远远将宿舍楼前面那些嘈杂的声音甩到了身后。
陶乐思跟在这位外教的身后,她抬起头,就能看到她的背影。她非常高挑,穿着一件黑色的长连衣裙。她步伐很快,迈出一步差不多等于陶乐思一步半,所以陶乐思差不多要一路小跑才能撵上她。
天几乎已经黑了,路灯亮了起来。她们走过树林,来到了学校的道路上。学生们下了课,熙熙攘攘地走在路上,她们身处其中,丝毫未曾引人注目。路灯昏暗的灯光照射着,在水泥路面上投下了班驳的树影。
陶乐思忽然有种奇异的想法,这种场景,她似曾相识。或许在她已经遗忘的记忆中,她和这样的一位教师并肩行走在某条道路上,而且,当时的她,必然对着身边的人怀着极为深刻而诚挚的爱意。然而这种想法十分无端,她跟这个老师根本就不熟。
陶乐思几次都想要开口说话,得体地向这个教师道谢,然后道别,接着去寻找一家便宜的宾馆,在对付一晚上的同时把她的论文搞定。
可是她什么都说不出来。就仿佛她也怀着一种隐秘的期待,有什么事情将要发生。
终于,外教放慢了脚步,和陶乐思并肩走着。她转过头,对陶乐思说:你可以叫我希尔达。
我叫陶乐思。陶乐思赶紧说。
我知道。她的语气轻柔而平静,如同叹息一般。
陶乐思有点惊讶。
希尔达又问道:你已经不记得这一切了,对吗?
陶乐思一脸茫然地摇了摇头,她没有听懂是什么意思。
希尔达于是不再发问了,只是继续往前走着。她们走出了学校的大门,穿过了一条街道。离这里不远是大学教职工的小区,希尔达领着陶乐思朝那个小区走去,她应该就住在那里。
陶乐思也不明白今天晚上是怎么回事。她完全可以转身离开,远远离开希尔达,希尔达也不会在大街上再给她抓回来。可是她的脚像不听使唤一般跟随着希尔达的脚步,她们走到小区了,进了一栋楼,上了电梯,希尔达又打开某一扇门。
门后是间个一室一厅的公寓,面积不大,其中的装修摆设简直像直接从上世纪七十年代空投过来的一般,繁冗而古板。但是看到这个房间,陶乐思却感觉自己的呼吸好像停滞了几秒钟。
她见过这样的房间。她甚至能够想起来在这间房间发生了很多事具体什么事,又是什么时候,她却一点都想不起来了。
陶乐思摘下背在肩膀上的书包,扔到地上,她看着希尔达,凝视她苍白的脸,还有修长的脖颈。
我什么都想不起来了我只是觉得,曾经发生过什么难以置信、难以理解的事情
希尔达的脸上显出一个笑容,在昏暗的灯光下,她的神情疲惫,陶乐思觉得自己一定也在其他的光源之下这样看着希尔达火光、雪光、如银般的月光。希尔达永远都是美丽的。
我们来跳一支舞,好不好?希尔达突然问,语气近乎于恳求。
陶乐思点了点头。
希尔达将桌子上一大堆外文书搬开,找到了一个应该可以算作古董的录音机,按下了播放按钮,然后她走到陶乐思面前。
熟悉的音乐响起,是著名的探戈舞曲《一步之遥》。
陶乐思来不及多想,希尔达已经拉起她的手,另一手揽住了她的腰,随着音乐的节奏,脚步在地毯上移动。节奏鲜明,舞步也是和谐的。
陶乐思加入过国标社团,熟悉探戈最基本的舞步,而希尔达又是舞蹈老师,作为主导,一切都是和谐,甚至于是优美的。
然而仔细想来,今晚发生的一切都很奇怪。先是乌利尔抽风一样的当众表白,把她吓得翻栏杆跑了,然后她遇到了一个外教,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去了这个外教家里,接着她们站在客厅的中央,就莫名其妙跳起了探戈。
她是被催眠,还是被蛊惑了?会不会这一切只是一场梦,无比逼真的梦?
可是,为什么这样的情景这样熟悉,熟悉得她几乎要落下眼泪?
这场舞结束,就是血腥的杀戮与祭祀。她们或许不会再能相见,悲伤比任何时候都要来得强烈。陶乐思祈求着,让我想起这一切吧,究竟发生了什么,那些事情是已经尘封的记忆,或者是我的前世。真相是怎样残酷,我是如何失去她的,我又要怎样才能得到她。
她什么都没有想起来。
终于,一曲结束了,音乐停止,室内一片静寂,她们面对面站着。陶乐思盯着希尔达的脸,想要从她的脸上得到更多的答案,但她什么都想不起来。她像是在做梦,又像在幻觉之中遨游。
我也许爱过你,陶乐思喃喃自语,梦呓一般的,我只是忘记了。
希尔达看着她,然后她张开手臂,拥抱住陶乐思。
没有关系,她在陶乐思的头顶说,没有关系。你应该忘了这一切。这就已经最好不过了。
她低下头,亲吻着陶乐思的发顶。
陶乐思说:也许比起回想起一切,我们依然能够重新开始。
希尔达低低地说:Asyourwishes,mygoddess.
陶乐思不明白希尔达为什么要叫她女神,不过她的英语水平并不好,毕竟也只是低空飘过四级的水平,所以她应该只是听错了。
这是梦,是幻觉,是前世零星记忆的碎片。陶乐思抬起头,她的嘴唇触及到了希尔达的嘴唇。她们拥抱着,走到了卧室中,一切都是如此熟悉,顺理成章。
陶乐思一直在做噩梦。她被魇住了。在黑暗深处,她挣扎、狂乱、痛苦、新生。她看到了许多画面,希尔达担忧的神情,她脸上布满细密的汗珠,还有更多她所难以想象的,雨夜、破旧的有着钢琴的教室,在黑暗的通道中游走的大蛇,两只眼睛像两个红色的小灯泡;还有她戴在头顶冰雪所凝成的王冠。
陶乐思醒过来的时候,天还没有亮,希尔达在她身边沉睡着,头发盖住了她的脸。陶乐思坐起身,沉思了好一会儿人生,想着事情是怎么发展到现在这种地步的。但是她想了很久,依然是毫无头绪。
她扬起头,看着天花板,仿佛要从刷了大白的墙壁上看出什么结论。她既没有喝酒,也没有嗑药,这一切都是怎样发生的?她是不是真的遗忘了某些会令她感到终身难忘的事情?
陶乐思轻手轻脚地穿好衣服,走出了房间,然后拎起自己扔在门口的书包,如同逃跑一般离开了这个地方。
当她走在大街上的时候,看着朝阳从地平线上升起,街上的行人渐渐多了起来,才感觉到自己终于回到了现实世界。在她轻松地喘了一口气的同时,却突然升起一股莫名的伤感,仿佛是自己完全遗忘了某些事情,最后不得不留下希尔达一个人悲哀一般。
她回到宿舍时,舍友们正在洗漱收拾,准备去上上午的第一节课。
你回来了天哪,你的脸色好差劲,索莎娜一看到陶乐思就惊呼,你是被女鬼吸了阳气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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