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他命令道。
我听话地将手掌放在他的手上,他将它翻了个面,叫手面朝上,稍向上捋了袖子,使我的一截手腕露在外面,我不爱晒太阳,不事体力活动,手腕瘦弱苍白,蓝紫色血管仿佛树枝或溪流在其上延展。
蓝血往往为污秽与疯狂玷污。你的血是干净的,你应当身着白色。
他的话中似乎另有深意。
不知是何理由,在想清楚原因之前,我已鬼使神差地问出一句自己都费解的问题:那母亲呢?
他的动作顿了有两秒,然后收回手,你知道我不想向你撒谎。
那么就如实向我说。我直视他的眼睛,带一点窥探的好奇,您说不再爱她了,也就是之前爱着她,后来又是出于什么原因转变了这种感情?
你想听实话?
我想得够久了。我上身微微前倾,逼向他,追问一个预感终于要知道的答案,母亲离开得太早了,早在我的记忆之前,我为她感到抱歉,却不会悲痛。有什么话,您尽管说。
好吧,他妥协。他很少让步,不知怎的,我却好像具备了使他退让的能力也或许这次不是单方退让你得先答应我先前的要求。他说。
我点头同意。不过麻烦几天量体裁衣,换这个问题的答案也值得了。
我爱她,她同样爱我,否则我们不会结婚。不仅仅是我,她也是个颇为挑剔的姑娘,向往爱情与光明幸福的生活,我们结合是双向的选择。
但是?
但是我们跟对方抱有的感情并不一致。
我有些不解,不都是爱么,还会有什么冲突?
让我始料不及的是,同她宁静的外貌相比,她是以一种热烈而占有的方式爱我。她的爱是玫瑰、血与火做出来的花儿,她既然爱我,就要切切实实拥有我的想往和激情,不容许有丝毫退缩,她将整个灵魂绑在我的指头上,想要我们骨头都融到一起似的亲亲热热。
这不可能。我笃定地说,凭借公爵的个性做出判断。公爵若有所思地看我一眼,稍纵即逝地微笑:的确如此。
可您不是说爱她?
我爱她,曾经充满了真诚。我爱她的微笑、金发和美好的性情,我爱她如同爱一首诗,我愿意使她欢笑,让她生活富足美满,与世间一些争纷挫折隔离,使她的心灵保持污垢。这爱里不含有欲望,欲望易使人不洁,无论身体或思想。
而她对你相反。我有些明白过来,这样的爱反而叫她痛苦十足。
她渐渐不愿意出门,不肯见人,不履行女主人的义务,她是在闹小性子,叫我向她屈服。这样的抗争无法挫伤我,反而使她郁郁寡欢,我能看见她逐渐枯萎破碎,因此我去见她,对她说假如她能够接受之后或许我不再爱她,我们将共度一个晚上。
因为假如您与她过夜,她将不再纯粹,您可能不再爱她?
公爵没有回答我的话。晨光温柔地从窗棂洒进来,公爵背着光,初阳的光给他描上金色,他的神情罕见地显得如此柔情而感伤。她赴了约。这就是故事的最后了。
我明白了他的意思。还有一个问题。后来母亲所有的遗物为何不见了?
火焰净化过的东西,可以递往净土。公爵回答。你感到伤心了么?
有一些。其实并没有。
嗨,你偏要自讨苦吃。公爵说,过来。
我从椅子上站起身走向他,结果得到一个不很温暖也不很柔软的拥抱。他的拥抱坚定而确实,将我紧紧地抱在怀里,我的侧脸贴着他的胸膛,仿佛听到他的心脏缓慢而坚定的震动。我们很少拥抱,确切来说,甚至很少肢体接触,或许是我疑心,有时我能感觉到他躲避我触碰的倾向,有时他表现得挺想要,叫我有些摸不着头脑。
我还想问我的声音闷闷地从他怀中传出。即便他信赖火焰的净化作用,依照贵族画肖像的传统,庄园中不至于没有一幅女主人的正式画像。
今天的问题已经足够了。他封住我的话头。
您当初为何将我送走?
为了躲避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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