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怕我还生气,允诺今后再不骗我,否则就五马分尸地死。他白白长一张聪明的脸,内里却傻气,我于他有何要紧,何必随意将这样的誓言脱口而出。
你为何不上前认他?
一提到兄长,修文表情又变得精彩极了,我不砍他几刀就算顾念了一母同胞的情谊。
先前告诉你的话不完整。父亲是被仇家割颈不错,可家中其他人都是他下的手。厨娘、园丁、管家、佣人,他杀得干净利落,眼睛不眨。连我都在心窝捅上一刀,只差毫厘,我就再不活着。
修文自撞见兄长,便愤愤不平地要走,好避开厌武。我看向外头,窗外雨湿阡陌,一片漆黑,仅有门外长廊上灯笼光下的晕黄的一片地界,地上积水泛着黑亮的微芒。他此刻走,厌武也是麻烦,不如留下让他们自己耗去。
我啜了一口杯中酒,辛辣的香气从喉管一路落进肺腑,不急,先住过今晚。
我不愿见他。
你总不能躲他一辈子。尽管这个事实他不太愿意听见。你怕他?
不。他斩钉截铁地答。
可是自打厌武在旅馆现身,修文坐立不安,还强装镇定,搜肠刮肚讲些陈旧的笑话,使我不胜其扰,赶他回去休息。他强待一阵,磨磨蹭蹭上了楼。
雨水滴滴落了整夜,我枕着雨声入眠,也不知什么时候停的。第二日起床时分,有人在门口笃笃敲门,开门一看,是修文。一日清晨,正当精神清爽的时刻,他眼下却积着阴影,想必整夜为遇见厌武的事心烦意乱。他要回到山上,来向我辞行,言说在白日里,路虽然滑,小心些就是了。寺庙距离不远,为防半道复雨,我叫他把我那把伞带上。
才踏出门槛,相邻的房门吱呦一声敞开,厌武一身清爽的蓝衫出来,反手带上门,笑道一句早安。他已取下斗笠,五官做过掩饰,唇上装了一横胡子,一眼看去和修文大不一样,认不出是同胞兄弟。
看来我们确实是有些缘分的。他对我说,没有分半点余光给修文,自打他一出场,修文的平静的面具就裂开了,牙关咬紧,身体不易察觉地往后身后瑟缩,好像见了天敌的狐狸,看不见的尾巴耷拉着。
我跟厌武回过早,又聊了几句。厌武似没见到面前站着久别重逢的弟弟,晾了他好一会儿才含笑地问:怎么,见到兄长也不知问声好?
修文失去昨晚张牙舞爪的锐气,嘴巴紧抿,旅馆的老板娘端半盆清水路过,正欲和我打招呼,电光火石间修文手臂微动,袖剑刺向兄长,亮光疾闪,老板娘惊叫,铜盆跌落木地板,清亮亮的水泼得满地。厌武侧身躲过袖剑,迅速擒住修文的手腕,稍一偏头,和气的微笑变了意思:弟弟,许久不见,你还是这样没有长进。
我当然不如你。论阴险狠毒,哪个能同你媲美!
这话说得没趣。厌武迫他撒开手,夺过袖剑在手中把玩,我见他二人没有一时半会儿了事的,安抚老板娘是俩人拌嘴闹着玩,不必担心。她将信将疑,不敢多嘴,捡起盆匆匆下楼,不知是否去喊伙计了。
这时厌武才说:我如何阴险狠毒轮不到你来置评。怎么,活得还不错吗?
可惜那一剑没能杀成我!
厌武懒懒将袖剑抵在修文颈侧,笑问:当真?
眼见楼下频频有目光送来,我接手袖剑,厌武任我拿去。进来说罢,何必杵在外头当木桩子。
不必。厌武已准备退房,我还有事要处理,不如你们悠闲。
他转头对我说:今日有事,我先走了,改日再来找你喝酒,先前咱们约定了的,可不要忘记。接着便下了楼,离开旅馆。
见修文还杵在原处,我出言提醒:你该回去了。
再等一等。修文神色不晓得想哭还是想怒,等他走远些,我不愿再碰上他。
就这么分开?
修文沉默片刻,低声说:我又杀不了他。
不知是杀不了,杀不得,还是不想杀。
他拧身往我屋内走,一面落寞地说:再陪我手谈几局吧,我一走,你这里又冷清下来,也不知你是如何渡过这一日日的,竟然不觉得寂寞。他看来是个笑模样,只是眉毛耷拉着,没有一点儿神气,自个儿摆好了棋盘,等我坐在对面。
昨夜你还气得要死,我本以为你二人一碰面就是一场大战。
他要活,就让他活吧,总比死好。我们家的人已不多了。他手中捏了一枚白子,衬得整个人正经而且萧疏。同厌武的碰面,好似激发了他性格中从没露在我面前的部分,一时间混不像平日里那个人了。
我半心半意同他下了一阵,时间差不多就将他赶走,临行他嘱托多去看他,当时我没放在心上,那以后连着几天,修文竟没露面,这也让我心情松快不少。
70、双生08
又是一个好天气,我出门散步,不巧碰见厌武买药回山,有说有笑地邀我去坐坐,我有点吃惊,问他是何时来到的,手中的药又是所为何人。
这山上再没别人了。
修文受伤了?前几日明明他还健康着。
也许我来,他就不好了。
伤情怎么样?
他笑了笑,你何不自己来看?
其实我想寒暄后就此别过,厌武拉过我一只手,强引我上山去。踏过寺院门槛,见修文仰头望着院内树上挂的祈福用的红绸与木牌,比以往更显之肩膀瘦削的,同孪生的厌武一处比较,倒像又小一两岁。
他瞧见我,面容活泛起来,你来了!
干什么呢?我走过去,顺着他方才的方向往上看。
我在想要不要也写点东西挂上去。修文说,不过想不到祈福的愿望。攀谈间,厌武提着药包进了药房。
听说你受伤了。
小伤而已,没想叫你知道。修文讲,你今天怎的抽空过来的,该不会是来探望我?
我说是散步途中被厌武带过来的。
哦。修文说,也不失望,我想你也不会专为我跑这一趟。
你和厌武......
修文很干脆地告诉我:我们和好了。
怎么回事?
我怕了他,做他的弟弟总比做靶子好。他说,还未待我仔细询问,厌武从药房出来,笑道:聊什么呢?也算上我一个。
在说你们兄弟二人上次见面还势如水火,这么快就和好了。
厌武笑了两声,毕竟亲兄弟,没有过不去的。
修文翻了个白眼,没开口反驳,后来趁厌武不在,才私下对我道明原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