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要走的话,我低头打量亲手酿出来的琥珀色酒液,心中想下次该如何改良配方,真正要旅行,一个人是最能体味各种真意的。
修文长长地喟叹,将酒饮了又饮,洒出来的酒水濡湿前襟。
他告诉我说真想骂厌武是王八生的,而这话不能出口,否则一张嘴,连自己也做了王八。
我没提醒他已经说出口了。他的脑筋渐渐凝滞,一头倒在桌上,兀自酣睡起来。
我颠一颠酒坛,还残存少许。我将剩下的酒液倒进空盏,端去给厌武。
房门敞着。
厌武近日来恢复得不错,我进去时他坐在床上,同先前有次一样缥缈地望着墙上映着的光斑,听见动静侧头望着我,这一幕似曾相识。
我来给你送之前酿的酒。
他温和地笑着说:多谢。
我不知道你现在能不能饮酒。
只要还活着,想喝的时候总是能喝的。
我将杯盏放在他手中,他浅浅饮了一口,激得脸色健康了不少。
修文要走了。
我知道,他方才来跟我辞行了。
你怕也该要走了吧。他聊家常一般地讲。
我还以为你不知道。
他又笑了,除了修文那个傻子......厌武还欲说些什么,喉咙里却克制不住地咳嗽,手一抖,酒盏翻倒也顾不得,慌忙抓起床头的帕子掩住嘴巴,撕心裂肺地咳了起来。
杯盏落到床上没有磕碎,里面的酒却几乎洒尽,我把它随便搁在小桌上,厌武缓过气,头一句说的就是可惜。
也没什么可惜,坑里埋的还有,没全弄出来。
厌武摇摇头,可惜你要走了。
离别总是有的......
你一走,或许一生不能再见,我们兄弟二人,承你许多恩情,究竟报答不及。
你给我的,已多得多了。
厌武视线远远飘向窗外,夏山苍翠而如滴......这样好的时节,我是出不去了。他没转头看我,我却觉得好似被他看透,他用一种煽动而轻飘的语气说:不如留下,你不是一直想看我们彻底消磨?现在就是那个时候了。
我顺着他的角度向外望,只见到林木郁葱浓绿衬在蓝天下,十分好看。
81、双生19
这次没人逼我,我自愿滞留一阵,单为厌武讲得很对,我确实有些想知道他们兄弟二人今后会怎样。
这些是非其实在我像是看话本,只是更真实,更纠结。这在我是新鲜体验,因为跟以前那些世界相比,这次我在其中扮演了一个推动的角色。
修文走后的日子照旧悠闲,同之前基本无有变化,厌武的身体也不用我费心,虽然没有大好,并且也许今后也好不起来了,照顾自己的生活琐事总不是问题。没有人指点我练武,原本稍微有点进益的功夫即刻退化,手脚愚钝得像从没锻炼过,只体格貌似好上许多,天气冷热都无多大妨碍,身体会适时调节。这一点让我不得不感谢厌武,谢他赠予的丹药。
他总说感激我,我不过是撞上时机的举手之劳,不如他这样事事费心。其实早就不存在报恩,剩下的都是他单方面的施予,远不算公平。
因闲着,我把棋盘翻出来和厌武对弈,他如今身体不好,不能过多耗费心神,我们便下五子棋打发时间。我本以为修文棋艺已经很高,但还远不如厌武。我输多胜少,实力差距过于悬殊时便让人失去胜负心,只是单纯地落子,连成五子时单手一个一个地捉进手心里,滑进棋罐,格楞楞几声清响。开局重来,仍旧是落,落,落。
下了约有十几局,我无意间感慨这样的安静真正是久违了,修文在时,口中闲不下来,不管有的没的都往外说,好似两人之间一旦不说话便要生出裂缝,必须用话语密密填补尽了。
你更喜欢那样么?厌武指节抵住下颌,又落下一子。
这样更好。
修文是反过来的。厌武说,他顶害怕寂寞,只有不断跟别人说话,感觉到人家在包容他才安全,才觉得自己有用,因此聒噪得厉害。
他从小就这样么?
任性是打小时候起的......他从来我行我素,不理会人家有没有头痛。以前母亲在时,就算她身体不适不愿讲话,修文也赖在她身边不肯走,喋喋不休,一刻不停。
母亲对孩子多有忍让。我没说出口的是,或许修文对母亲越是依恋,她觉得麻烦的同时,也会更疼他。
成了。厌武说,我往棋盘上一瞧,已成了三三的十字,围堵不及,不必再往下,我已然输了。
我本身不及厌武聪明,又一心二用,不过几句话工夫便痛痛快快地输掉。你算得可真快。
规则简单,没有变化的余地,弄清了就好办。他全然没有放在心上,哪怕他今天才第一次下五子棋。
我是想你毕竟没有好全,不宜劳心伤神,想以简单的游戏一同解闷,你这样的玩法不会累吗?
任谁步步为营三年后,都会认为这样的小游戏只有轻松而已。
又玩了一阵,我腰背有些酸痛,不愿再坐,想出去走走,他嘱托我山路难行,尽量天色全黑前回来。我答应了一声就要出去,他叫住我,说之前见我在玩九连环,想跟我借来打发时间,我便留给他玩了。那环我解了好几日不过完成一半,懒懒不想继续,不知够他消遣多久。
我出去顺着溪流走,渐渐到了从未走过的地方,遥遥望见前方大片泼生着勃勃的一年蓬,这种类似雏菊的白花遍布荒地,在风中摇动,引来许多的蝴蝶翩翩地飞和停驻。我坐在树荫下看着,突然想到以前听过的虫戏。
可巧今日无聊,我折返屋中,厌武在屋中问我怎么回来了,我说来取样东西。我找来白纸剪成大而圆的一片,用针穿了一条长的白线,出门在路边捡了一节断树枝系在一端,照原路返回刚刚的那片荒地,走进花丛中摇动树枝,悬在上面的纸片便轻灵地上下翻飞,白蝶误以为真的同类,团团飞来集聚,围着纸片成了一群。我这样玩了一阵,失去兴致,不过好歹为它跑了两趟,想物尽其用,便依旧把树枝攥在手上往回走,白蝶竟真的跟来,我望见木屋时,厌武正搬了凳子坐在门口,瞧着我由远走近。
蝴蝶还余几十只不肯散去,我走到他面前,把木枝放进他手中,告诉他怎样做,随即退在一旁,看他逗那傻乎乎的白蝶们。
我以为你还要一阵才回呢。厌武分出心思跟我说话。
没意思,况且太阳还是很晒。我开始后悔怎么没在溪水中洗过澡再回来。你在外面坐着干什么?
厌武笑笑,没有讲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