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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厌武,你还有别的羡慕的人吗?

我最羡慕他那么强。

我笑了笑,你们兄弟两个果然相似。厌武最羡慕也最讨厌你的天真。你知道你们最大的问题在哪里吗?

修文不知道。

世界上厉害的人多了去,有三年中举的,有少年成名的,有天资聪颖可以锦绣文章一挥而就的,有天生能言巧辩、长袖善舞的,可从不见你们嫉妒那些人。说到底来,还是因那些人太远,威胁不到自己,而你和厌武一同长大,朝夕相处,你们离得太近,不免要处处斤斤计较,唯恐对方超过。人从来只忌惮身边亲近处的威胁,故而有人可以欣然称赞不认识之人的成功,而身边朋友比自己稍进一步就心神惶惶。

可是过错不是对方的,是你们的想法囚困住自己。你为什么要比较?难道不比较、不胜过对方就不行吗?难道平凡就不能存在?当然是可以的,你只是不甘平凡,便生怕身边的人不平凡,因而互相牵掣,行动不肯稍弱于他人,越是挣扎,越是被桎梏。事到如今,你长到这么大,经历如此多的磨难,厌武也已经不在了,你可以从那圆环中跳出来,好好思考自己,也思考周遭的世界,也不失为是件好事。

修文却摇摇头,凄楚地说:不行。他说他没法洒脱地跳出去,他从来不是能洒脱的人。

我蠢笨、愚钝,爱使小性。我不如厌武强。我要是如他那般,便能不那么恨自己。修文用手挡住自己的眼睛,不让我看见他的表情。我讨厌他处处胜过我,管制我,他越能干,我越显得没用。一开始我还同他抢、同他争,笑他不招人待见。

我想像他一样有用。他有仇便去报,我不仅躺在地上想死,甚至没有死的勇气。那次屠门之后,我试过投水,我趟进水,凉水一点点漫过小腿,衣服湿漉漉地贴在两条腿上,忽然变得比千钧还重,接着我越走越深,它盖住我的腰,胸口,脖子,我就好像整个人闷进了土里不能呼吸,我决意要寻死的,所以我又往里走,闻到河水湿湿的腥味,然后水淹过嘴、鼻子、眼睛、耳朵,没过头顶,我又像要沉下去又像要飘起来,肺里的空气一点点用掉,到这时我还是很平静的。

我决定等死,可是时间太久了,从肺里的空气用尽到人死去,我逐渐窒息,心砰砰直跳,头昏脑涨,好像要倒下去,可我我知道我一倒下去就站不起来了,必死无疑,所以我硬撑着站在水没过头顶一尺的位置,坚决不肯倒下。何其讽刺,我明明是为了寻死才下去的。

修文的声音哽咽了,我肺里已经没气,憋到头脑发昏,不由自主睁开眼睛四处看,水蛰得我眼睛疼,我立即又闭上了,可是就那一眼我看见了我周围的水,像绿帷布包裹着我,水里漂满浮动的杂质,周围什么也没有,只有那种阴险的绿,绿得发黑,要把我裹死。我满面通红、意识模糊,什么也都要不记得了,心里却越来越害怕,越害怕便越站不住。这个时候我什么都不想了,复仇或者别的,什么都没有。我的肺快炸了,只要能呼吸到一点空气我的痛苦就能立刻消失,我什么都愿意做,只要能再呼吸一口。我完全忘记了我是自己走下去死的。

我发昏了。修文没有哭,虽然没哭,他看起来非常痛苦。等我醒过来我已躺在岸上,我是自己走上来的。从那以后我没再试过自杀,我以为我不怕死,但是临死前的那种恐怖我非常清楚我不行,就算尝试再多死法,上吊也好、服药也好,在死前的一刻,我一定会自救。

就是这样的想法让我难受不已,我不能吃不能喝,不能有任何欲望,因为欲望是活人的事,我不应该也不配有。我应该死,又不配死,整日躺在地上,不说话、不活动,逐渐学到只要我躺得够久,就好像能忘掉手脚肢体,像树长在地上,饥寒交迫、腰酸背痛很好,他让我心里没那么难过。我与世隔绝,盲目妄想忘掉自身,直到那天你敲门进来,才又领我进人的世界。

我当时以为厌武真要杀我自保,换得苟且偷生,见到他时我惊讶愤恨,大骂他无情无义,心里却在窃喜,像他一样强又能怎样,还不是和我一样浑浑噩噩活着,甚至他杀我,让我能够在被害人的位置上居高临下地骂他,我以为我虽然没能强过他,他也没比我好到哪去,我是真真正正卑劣地舒了一口气。结果他告诉我另一个故事,原来卑劣的只我一个,如此一来我要怎么在他面前抬得起头来?他是货真价实的好汉英杰,我是窝囊的草芥,并且只因为好运地托生成他的双胞胎弟弟,蒙他设法搭救才能活下来。我有什么资格和他相提并论呢?

他惨然地问我:我如何能不听他的话呢?就算他要我的命也好,我本来就欠他一条。

我听了他讲的一大串,沉思地慢慢道:就算如此,他死了,如今活下来的是你。别让心中的情绪压垮你,抬眼看看这个事实吧,他固然把你逼上一条艰难的路,却未必是绝路,一边走一边看,说不定总有转机,以后的艰苦,再担忧也是没有用,不妨沉下心来,以蜉蝣的眼光去看待一切,有一天是一天。我说了这样一通话,虽然略显教条,毕竟出于善意,假如修文能听进去,应当能让他的生活好受些。今后,你要自己想办法了。

他茫然地看着我,从我的话中只提炼出一种信息,故而眼中渐渐惊惶:你也要走了!

我心平气和地给他擦身,宛如给婴儿施洗。我本来早就要走的,你不必这样惊讶,难道从咱们一见面,你不就已知我是个旅客?

修文呆呆坐着,忽地张开手臂环抱住我的腰,急切地告白:无论如何,把我带上吧,做什么都好,求你了,我一个人,是再不能活下去的!

为了你自己活下去吧。

如果连你也走了,我活着又能保护谁,又有什么意义!他把脸埋在我身上,孩子似的呜呜地哭起来,他的体温与热热的泪水贴在我赤/裸的皮肤上,方才的平静好似一层薄纸被裹挟了砂石的风撕烂,我忽而厌烦起来。

我猛地搡他,他坐不稳,一下从石头上跌下去。我上了岸,不顾身上还是湿的,将衣服一件件套好,修文还侧仰在地上,并不起来,用他那发红的悲切的泪眼睛一直盯着我,我只当看不见,穿好衣服,很快地走回木屋,开始收拾行李。

之前我已经收拾好,因为厌武死得不意,这几日我将包裹里的东西取出来用,又散乱至各个地方,需要一一找齐。我挎上收拾齐整的行囊刚要走,修文也气喘吁吁地赶到,堵在门口。

你要去哪儿?他急急地问。

你管不着。

他凄凉地问:你是要逼我去死吗?

你好好的,怎会一下子死了。

他眼见我铁了心离开,心里一急,叫道:你不要走!我是不愿意对你用强的,真动起手,你晓得你不是我的对手,我不愿伤害你,只要你再陪着我。

到了此刻我明白了,修文也是一样的。他不跟我相似,非要算他也是跟那些一径只知索取的人相似,他永不会站起来,只会再度给自己找一个主人、一个依附,他要别人赋予它的生命意义,不知他本是他该交给自己的任务。现在他怕了孤独,他想要我,便听从内心中软弱的渴求,要与我建立联系,不管我肯不肯。

人总要学着自己活下去,谁也不例外。

修文固执地听不进话,伸手要来擒我,而我受到的教导终究发挥用处,左支右绌,竟能勉强应付,修文此时却收手,惊异地问:你有内力了?

我见他神色不对,问他难道不知道有增加内力的丹药,他摇摇头,说:从没见过。内力这东西,从来只能人自己修炼才行。

厌武统共给了我七枚丹药,他说能够帮我增加内力,我便听信他的话吃下去。那药果然是有效力的,我未曾想过那小小的药丸中或许隐藏着我不知的秘密。厌武在遗书上写的句子浮现在我眼前,他说没再骗我。我想到他欲言又止的样子,想到他问死后我是否会记得,进而回溯到当初的一句玩笑上我问他那丹药中最难得的材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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