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心。他当时这么答道。
此时一个耸人听闻的想法扎根在我脑袋里,也许厌武从来比我认为的要疯狂狠毒得多。我胃中忽觉不太舒服,胸口也像是突然堵塞住,我闭了闭眼,再不愿意在此处待上一分一刻,对修文讲:随便你杀了我也好,自杀也好,快些动手,要是你下不了手,我就走了。
修文伤心地说:我从没想杀你。
我不在乎。
我认真说的。厌武这样去死,摆明让我顶替他的名字去过他的生活,不是杀人就是被杀,他蓄意要毁了我。修文说,就算他不拿命来逼我,我也会帮他,我不怕杀人。我不是个好人,可我会对你很好。你还记得吗,当初只有咱们两个人,一起生活、过节,不是也很开心?
你忘记我一直在赶你走吗?他的自欺欺人在我无疑是可笑的,我等了许久,等到尘埃落定,等到了一个结局,总该值得再得到自由身,绝不愿意再跟他纠缠下去。
厌武说得竟不错,你真是被宠坏了,恨不得事事都要人指导,给出明路,一点不肯自己动脑。好,现在我给你指一条路,我冷笑道:你爱厌武吗?
当然不!
那你为什么要按照他的路走,什么我死君活,你要是活不下去,尽可以现在就去死。我从未对别人讲过这么不客气的话,可是真正说起来,我却忽觉有人爱骂人自有其道理。我何必要卷进你们莫名其妙地人生里?我本至少自己推动情节能免受灾殃,但是这也是一种妥协,我早该明白姑息是一点好处都没有的,我一开始就该杀了你们。
也好过现在受这种恶心。
修文茫然失措地愣在原地。他不知道我在说什么。当然。他们全都不知道。明知一切的、深深厌恶的,只我一个人,我终将所有的情绪都化作一个轻描淡写的疑问:为何你们不能顾好自己,偏指望从我这得到些东西?要我可怜,要我体谅,要我记得,你可怜,同我有何相干?
别再跟来了,除非你想亲眼见我在你面前也把心掏出来。
我转身下山,那之后再没见修文。
85、双生23(终)
告诉你一个秘密。
什么事?
幽深而静的黑树林中,厌武面对着走来,将肘按在我的肩膀,跟我神秘地耳语:我没有撒谎。给你的药,真正是用人心做的。
我怔了怔,后退几步,想要摆脱他。厌武眼睛在阴翳中黑洞洞的。他盯着我大笑,笑到嗓子喑哑撕裂,而至于大哭。我扭身便走,只想离他越远越好。我不辨方向,迷了路径,无论走到哪里,总似还有双黑洞洞的眼执著呆望。天忽而阴冷,从穹宇降下雪白而晶莹的碎屑,不知是雪是霜,扑洒整个人间。
枭一般的鸣叫在远处发问:这样你能记住我吗?
我醒来,捂着嘴,喉头一阵恶心。
近来想到厌武总叫我隐隐作呕。事后回想及最后一次见他的场景,愈发感到他或许很早就患了疯病,平时掩饰得好,好似修文才是跳脱的那个。而厌武的病更深远,持久,并发誓要这种痛苦带给其他人,才好舒缓他本身的痛苦。他是人家过得愈好他就愈难受的那种人,假如他死,他情愿把身边的人化作活鬼。当初他卧薪尝胆,苦苦潜伏在仇人身边,受到的屈辱、践踏不知凡几,他本身心思深重,长久以来怀着对胞弟的妒恨,难免想将自己受的苦难起码还一半到修文身上,否则就不能称为他长久来渴望的公平。
修文暂且活着,终将被他毁掉,而他把一桩顶恶心的秘密也泄露给了我,自我意识到他话语中的含义,便像在身上压一块大石。
眼前一片昏暗,耳畔是沉静的潺潺流水声,我望着乌黑发亮的顶篷,花了一会子才想及此刻我躺在船上,船要载我去江南。一个如今繁花似锦,鱼米飘香的美丽去处。但我没有立即起身,躺在远处听船头传来摇橹的击水声,在重复的清宁的韵律中,我终于忘却了梦境带来的不愉快。
掀开门帘走出去,船上的人正在蒸饭,饭已快熟了,从锅盖的缝隙往外冒白气,这香味传到我这里,勾起了饥饿的念头。问了一下才知道,江南不远了,再要不到两个时辰左右就到。
在船上用过一餐,因顺风,船提前到达渡口,我从船上下来一站到地上,才感到脚踏实地的舒服。渡口无论何时都人来人往,不断有大船停靠或起航,许多扛货物的人忙活在大船与仓库之间。惜别的,哭喊的,叫嚷着卖花的,这会儿人多,开酒馆地索性将门口的大酒坛启开了,以此招徕客人。凡此种种繁忙的景象,似乎与别处并没有特别的稀奇,只有延边栽种的依依垂柳在风中款摆,添出几丝南方的韵味。
我不欲在这样吵闹的渡口停留,便走出去,从粗陋的巷陌间找简单的本地酒楼,可走着走着,渐觉富庶的地界毕竟不一般,就是刻意寻找,也未见到太古旧的去处。
我一径地往前走,近了市集的边缘,此处人声远不如先前热闹。这时我见到在天空干净的底色中,趁着一张斜伸的蓝花边的酒幌,摇摇晃晃地飘舒,好像一面风筝,我就进去吃饭,仍然要二楼的坐席。我凭窗远眺,将一杯浊酒落入喉中生出暖气,长长地舒一口气,似乎往常的不快也随之消散在江南的风中,虽然我知这并不可得,酒足饭饱带来的饱足感不能填满我的思想,而只觉得在空旷的心中又裂开一个洞,从洞外呼呼地灌入极冰寒刺骨的风,使得本来就寸草不生的环境益发恶化,且长久地、不详地糟糕下去。
我想补上它,然却不能,总追求不能得到的东西是为不智,我愚笨地生活,近日便也觉得自己令人生厌起来。
时间过得飞快,又到饭点,这雅静的处所终也生满了人,飞快蔓延至二楼,我又坐在嘈杂中了。原本文雅的汉子们几壶冷酒下肚,胸膛便灼烧,衣冠渐不整,酒气抒发在外,成了大嗓门下山南海北的胡侃。无论情不情愿,在众人中坐着便会听见许多你或许并不在意的信息。
哪家富贾的女儿嫁人,大摆流水,灯火通明,彻夜不歇,活活花掉二百两白银;哪家书生无钱读书,在家里的庭院中种树,掘出前人藏下的一个纯金的宝盆,此时另一个汉子插嘴说听过,据说那宝盆有人脸大;又一人说有脸盆大;尔后又有说磨盘大的,真真假假,说不分明,不知是从哪里开始胡诌的。
而在其中,又听闻北方出个杀人掏心的魔人,稚童老叟不辨,所害者甚众,。有人传出风声说那魔人似乎姓褚,或曰朱,也有说卓的、赵的,流传一广,分辨不清是哪个字。我心中却明明白白知道,这是厌武给修文、给我设的又一个险恶的陷阱,他要把我们都网罗进他的策划中。他交给我们的那颗心,一是对修文的嘲弄和讽刺,他若是活着,修文还能说是为了他走上嗜血的道路,可他死了,心都给剖出来,死得彻彻底底,修文此时接他的班,没了保护这个名号,无论杀多少人,都是他自己为了活下去而采取的路。一则,那颗血红的、糜烂的心脏,是对我一个永远的提醒。是了,他如今如愿,我果真不会再忘记,那种从未有过的、强烈的想作呕的欲望。而他终究要我原先预料的还要狠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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