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不可,保重陛下的龙体最是要紧。这几日小皇帝屡屡重病,李忠国一听虽有别的办法,却是如此凶险,哪里敢尝试?
虽说陛下是否临幸,临幸何人这等大事本不该由他一个太监总管做主。但是一则眼下小皇帝意识不清晰,本能之中做出的决定就是拉着温霁云不放手,很明显心底的意中人是谁,总不敢另外胡乱塞一个人给小皇帝。
二则皇家最重颜面,尤其是小皇帝更为死要面子。被人下了药这种事若传扬出去,小皇帝定然颜面无存,因此决不能找那些外朝的大臣商议决断。
眼下李忠国身为内宫的总管,决定的权力就全落在了他一个人身上。
陛下的龙体何等尊贵,岂能容有半点闪失?李忠国转头屏退了殿内所有宫人,对李奉君说道,你带人门外把守,不许任何人入内打扰。
李奉君担忧地看了温霁云一眼,应了声是。
因为怕温霁云当众放不下脸来,李忠国将余太医也一并请了出去。
余太医自知不能留下,也无权干涉,只是不放心地看了一眼温霁云和小皇帝,转身离开。
闲杂人等转眼都已散尽,大殿之内再无旁人。
虽然事情十分突然,但眼下小皇帝的命都在温霁云一人身上了。再说小皇帝身为天子,身份尊贵,也不算辱没了温霁云。
俗话说攻心为上,李忠国屏退左右,就对温霁云单刀直入:虽然陛下年轻不懂事,过去对您做了许多错事,但是那些都过去了,做人还是要向前看的。
陛下如今也为您改了许多。自从您在他身边,性子也好了不少,每日里饭都要多吃几口。他对您的好,莫说您自己,就连咱们这些陛下身边伺候的下人都感觉出来了
温霁云冷淡地问道:他对我的好?
这位梁国太子在小皇帝面前一副温柔和顺人畜无害没脾气的模样,但一旦转头面对别人,总自带一种天然的上位者的威严和冷傲,令人见之生畏。
或者说,他只是在小皇帝面前勉强装一下温顺的兔子,在其他人面前连装一下都懒得装。
李忠国被温霁云冷冰冰地一问,连说话也不敢高声,好言相劝道:您若总是去想已经过去的那些事,苦的还不是您自己?陛下如今对您还不够好吗?陛下说是让您留下伺候,其实您以为自己伺候得如何?
温霁云不答。
李忠国说道:那些小太监都知道主动端茶倒水捶背捶腿,您可曾主动给陛下锤过一次腿,捏过一次肩?
温霁云:
自从您来陛下身边,他又怕劳累您又怕让您知道自己伺候不好伤了心,陛下渴了都自己倒水,累了自己捶背,从来不支使您。他对您的用心,您难道看不出来?李忠国说道:
而且陛下从小争强好胜,想要的东西都要立刻抢到手,哪里耐着性子等过?以您如今的处境,陛下就是不顾您的意愿要强迫您,您又能如何?可陛下到底没有这样做,可见陛下对您的用心十分不同。
您就算怨他当初的折辱,但是试想古往今来的亡国之君,谁不是受尽折磨难逃一死?如今陛下也为您改了态度,且对您恩重如此,您难道不应该感激陛下不杀之恩,全心全意报答陛下吗?
您也是个明白人,须知审时度势。陛下贵为天子,能接近陛下是所有人求之不得的福分。您看这后宫佳丽三千,何人不日日盛装打扮,夜夜盼着君王临幸的?今日这事,这日后的好处,不用咱家多说
温霁云冷冷地打断道:绝无可能。
唉,您就别固执了,早晚都是这个结果,您又何必这样执拗?李忠国苦口婆心地劝道,既然已经到了这里,您就应该清楚自己是属于陛下的人。咱们这些人,心里眼里就只能装着陛下,您若放不下过去的身份,对您没有任何好处,只会让您自己难受吃亏罢了。
这事儿没有别的办法,我看您还是
李忠国的话还没说完,椅子上抱着温霁云手的小皇帝哼哼唧唧地说了些什么打断他。
李忠国连忙噤声细听,却是一些语无伦次听不分明的话,不知道小皇帝到底在表达什么。
温霁云离得很近,也只能隐隐约约听得几句胡说你快走好热我要死了
阮棠还有一丝意识想让温霁云快走。他现在的状况不太妙,万一和温霁云真传出什么不好听的话,让他这条好不容易捡回来的小命怎么保得住。
但他实在想不到这种时候还能依靠谁,他对别人谁都信不过。
残存的一丝薄弱意识已经不足以掌控自己的身体,本能帮着他做了决定。他嘴上说着让温霁云快走,人却像个树袋熊一样缠到了他身上去。
小皇帝浑身滚烫,这一软乎乎地往温霁云怀里倒下来,温霁云只能半跪下来接住他,身体像是被灼热的火焰吞没。
李忠国刚才隐约听得小皇帝说你快走好热快死了之类的话,心道小皇帝已经按捺不住在赶自己出去了,不敢多话也不敢再多做停留,直接转身退下命人关了殿门。
刚才他都已经把话说到那份上了,他相信温霁云知道应该怎么做。
温霁云望着被关上的殿门。偌大的殿宇空空荡荡,只剩下他和小皇帝两个人。
倒在他怀里的小皇帝,在他脖颈间.蹭来.蹭去,还要扒拉他的衣襟。
他抬起手,紧紧握住了小皇帝在他脸上脖颈上乱摸、衣领上乱扯的手。
怀里的人像只猫似的一边哼哼唧唧,一边忍不住把脸埋进温霁云脖颈间,在他修长的脖颈上又.啃.又.咬。
一阵酥.麻遍布全身。
温霁云蹙了蹙眉。
若说为复国,这实在是一步好棋。
且不说若真的发生那种事后,小皇帝如愿以偿,一高兴对他的防备会如何降低,日后他要暗中行动会容易多少。就说何义成等人听闻此事,也会按捺不住有所行动。
这正是他想要的结果。何义成按捺不住,就能扯出他身后更多势力逐一击破。尤其是,刺激袁翊州回国,本就是他为保存实力急需完成的重要大事。
他不能亲自在南方操纵一切,裴丞相虽能运筹谋划,但是治国理政之才,并无用兵动武之谋略,在袁翊州穷追猛打之下,南方残存的势力朝不保夕,危险重重。
袁翊州若听闻发生了那等事,必定又惊又怒兴师回国,而他亲自与袁翊州斡旋,必能将损失降到最低。
他曾在皇陵祖庙前发誓不惜一切光复梁国两山社稷,他入燕国之前就早已做了未来会经历更多生不如死的境地,连都喜怒哀乐这些人所有的基本感情都不属于自己的心理准备。
像他这样的人,走到这一步,连身心都早已尽付家国百姓。为了复国,他就是死一万次也在所不辞,又何惜舍了这一身残躯。
而且他自然知道,礼义道德,从他决定卧薪尝胆复国那一刻开始,就是最不可企及的这世间最奢侈的东西。他从身到心都全不属于自己,若真是为了国家百姓,他可以不惜做一个肮脏龌龊之人。
身不由己又如何,只要他的心寂寂不动,自乱阵脚的就是敌人。
可是,遇上这个人,他的阵脚有些乱了。
若对手是凶恶的虎狼,温霁云一定会暗待时机,有朝一日毫不犹豫举刀取了他的命。若对手是居心叵测老谋深算的狐狸,温霁云也不怕与他算计斡旋。可对手偏偏是他,毛茸茸软绵绵的,是一只小猫。
他不知道如何面对这只小猫。有人的时候,这只猫故作凶狠;没人在的时候,他连抬头看一眼自己都是偷偷摸摸。他明明胆子很小,却总是用稚嫩的小翅膀默默去抵挡那些扑向另一个人的狂风暴雨。
温霁云惊觉自己会有刚才那等念头,竟不全是为了国家和百姓。
温霁云暗暗唾弃自己。他甚至不能原谅自己曾经有过那样的念头。
而且这样的算计,他对这个人,实在做不出来。
若复国要以伤害这个人为代价,他问心有愧,也胜之不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