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他恨的不是那些毫无底线叛国求荣损人利己的奸邪宵小,而是今日春风得意步步高升之人不是自己,那么他与何义成那些人又有什么分别?
突然,一阵血腥刺鼻。
温霁云低下头,却见小皇帝咬破了自己白嫩嫩的手臂。
手臂上的疼痛让阮棠的意识清醒了几分,阮棠用尽最后一点理智,攥着温霁云的手对他说道:快把我扔那边水缸里去
温霁云的手心紧紧握了握,他将小皇帝抱起来,转到侧殿的小榻上放下。
侧殿是平时小皇帝午间累了可以小憩的地方,除了碧纱橱里设下一张小榻,墙角还有一口水缸,每日都有宫人挑最新鲜的井水盛在缸里,用来给小皇帝煮茶喝。
小皇帝手脚并用地想往角落里的水缸那边爬。
他自己刚才也模模糊糊听到一点了。刚才余太医虽然不太建议,但也说了除了发生那种事,还有另一个方法把人扔进冷水里冷静冷静。
只是小皇帝坐拥后宫佳丽无数,要和谁发生关系不得,甚至这是人人巴不得的荣幸。再说他近来身体十分不好,冷水伤身,他的人在冷水里泡坏了却是非同小可,当时没有谁真敢将他扔进冷水里去。
他只能自己爬了。
温霁云抬手把手脚胡乱扑腾的小皇帝按在榻上,转头去看了一眼宫殿角落里的水缸。
水缸黑漆漆的,倒映着雕窗的棂格和殿外天光的影子。
这一缸从深井里打上来的清水,不仅烹茶绝佳,而且在暑热天有给室内降温之效。
榻上的这只小猫的身体弱不禁风,若是沾了这种凉水,受了凉气与水气,只怕又要病倒了。
温霁云咬了咬牙,用缸里舀水的勺子,将冰冷的水泼在自己身上,将全身都湿透。
回过头来,小猫的理智都已经没了,只剩粗重的喘息声和无意识的轻哼。
温霁云将上半身被沾湿的衣服退到腰间。
肩宽腰细,骨骼优美有力,是完美堪称造化神作的身材,但身上几乎没有一处完整的肌肤,连肌肉的线条都被生生撕碎。
伤口已经止住了血,有的地方愈合结痂,有的地方还缝着针没有拆下,冰凉的水珠折射着白日做梦的光芒,给这一具受难的天神一般的躯体周身镀上一道圣光。
此时若是榻上的小皇帝清醒着,一定已经不知是怎样的震惊和担忧。
温霁云将一身水珠擦干,这样身上既没有水,体温又已经因为浸湿过井水而冰凉低于常人,但还保存着属于人的体温,不同于器皿的冰冷刺人。
阮棠浑身都烫得厉害,身边得了冰冰凉凉的东西,哪里管他是什么,就钻进他怀里又啃.又咬.又蹭。
这小猫下口还很重,留下的牙印都是一片深红。
温霁云一动不动地随他怎么啃.咬,任他如何蹭蹭。
温软的声音,柔软的身体加起来却胜过汹涌的洪水,屹立的江堤随时都会崩溃。
温霁云虽是岿然端坐,但他暗暗握紧拳头,指尖深深陷进掌心的肉里。
他发现自己好像站在悬崖边,狂风一阵一阵吹来。他的理智随时都会被吹倒,与另一个人一起跌落万劫不复的深渊。
他有一刻曾想过就这样跌落深渊哪怕万劫不复,混沌中却听闻无数忠臣百姓的血泪哀哀哭嚎,撕心裂肺的哭声喊声都犹在耳边。
眼前,一头是深渊。另一头,是永不得超脱的地狱。
他已身在地狱,却竟曾妄想过与另一个人同堕深渊。
哪怕曾生出一丝刚才那样的念头,都是他不可容忍的耻辱。
温霁云分不清自己是因为什么,到底是为了冷却小皇帝,还是为了冷静自己,才会一遍又一遍把冰冷的水浇在自己身上。
他觉得,自己仿佛比被下了药的小皇帝还需要被浸在冷水里。
榻上的小猫折腾了大半日,终于抱着他的手睡了过去。
温霁云的手臂被当抱枕一样抱在怀里,哪里也去不得。他披上单衣,就这么在床前又守了一晚上。
小皇帝睡得很熟,温霁云却是一夜难眠。
直到夜深人静,他才恍然回过神来,惊觉自己怎么竟会做出这种事。
那一刻面对那样的小皇帝,他仿佛一头在深林里迷失了旅途的野鹿,他竟满心只想着真么救他,不惜一切去救他。
走过来后,他忽然无颜面对那一刻的自己。
过去他给自己找过的那些借口,对自己说这些日子对小皇帝的好,只是出于做人的基本道德,或者是补偿当年自己对他的亏欠,或者是为了麻痹小皇帝的戒心以成大事,现在都已经站不住脚。
他刚才做出的事,生怕小皇帝受一点伤,不惜像那般肌肤相触,早已不是一句基本道德,一句弥补亏欠,或者麻痹敌人所能解释的事。
甚至有那么一刻,或者更多时刻他不自觉却本能地,他还妄想要得到更多。
他好像被什么扼住了咽喉,连呼吸都觉得困难。
可怕的不是他一夜之间失去所有,也不是落入敌手,受尽敌人的折磨欺辱。而是他发现自以为坚不可摧的心,不知何时起,因为某个人软了一角。
他选择的这条路困难重重艰辛百倍,他不该有半分弱点。但他对那个人分明动了最不应该,也绝对不能有的念头。
他护不住受尽苦难的天下人,竟还曾幻想过,妄图过去给一个敌国的君主遮风挡雨。
若非到刚才那一刻,自己竟然为他做出这样的事来,他还没有意识到眸中看似柔和的无形力量竟已经发展到这般可怕的地步。他无法原谅这些日子的自欺欺人的自己,更无法原谅刚才那个失去理智而且自私的自己。
他在床前端端正正地跪坐了一夜,上至皇天列祖,下至黎民苍生,都谢罪忏悔了个遍。
他不该因为敌国之君乱了方寸。
更不该隔着国仇家恨,丢了廉耻尊严,与敌人敌人肌肤相.亲,只为不让那个看起来奶乎乎的敌人受半点伤。
这世上看似最美好的东西,才是最可怕的荼.毒。阻碍大业的从不是针锋相对的敌人,而是看似绵软可爱的事物。
快刀斩乱麻,抽身要趁早。
从今后,于复国无益之事,他再也不多此一举。于天下无益之事,他再也不多一个念头。
他决定从今以后,就从此刻起,再也不看这小皇帝一眼。
忽然,他手臂上一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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