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回来见我时,面色沮丧。
卑职办事不力,先前收集的药渣被人拿走了。
我早猜到是这个结果,太子给庄贵妃下毒,自然不会落下证据。
没事,你陪我去天极宫,我要去见国师。
我表面上是为庄贵妃祈福,去天极宫点长明灯,实则我是向国师求助。国师像是早就猜到我会来,看到我的眼神半点惊讶也没有,而一旁的彩翁则是迅速飞到我肩头。
它数月未见到我,此时亲热地以脑袋蹭我脸颊。不过没蹭两下,就盘问我:你怎么这么久不回来?佛经是不是都没抄?
我摸了摸彩翁的羽毛,就同国师行了礼,弟子回来了。
国师对我微微颔首。
我过了好一会才把心里的话说出,弟子有一件事想请师父帮忙。
为了那里的事吗?国师目光望向东方,那是皇宫的方向。
是。我顿了下,我想带我母妃、父皇他们离开这里。
对于太子,我原来是惧、是怕,我想报复林重檀,所以才会跟太子周旋。原先也有过感激,他在林重檀那件事将我的痕迹尽数抹去,可他不该动庄贵妃。
我恨他给庄贵妃下毒,恨他草菅人命、残暴不仁,我是绝不可能留他身边,所以我只想带着我在乎的人离开京城。
至于谁为君主,我不想来做这个决定。
国师久而未语,直至彩翁没耐心地啄了下他的羽冠,他才终于开口:逢舒,假若今日你之选择可能会影响邶朝未来局势,你还是要做这个决定吗?
师父的意思是?我有些不安。
国师将啄他羽冠的彩翁捉下来,递给我,你们这些皇子出生的时候,我给你们都算了命,你的命数是几个兄弟当中最难看清的,但你的命又跟邶朝息息相关。我让你抄写佛经,长居天极宫,是希望你能摆脱这个命运,但现在看来,恐怕难了。是你父皇让你来找我的吧?
皇宫的下面有个巨大的地下通道,可以直接通向城外,这是每一任皇帝和国师才知道的事情,地下通道因横纵路太多,没有地图的人进入那里,只会死在那个地方。我将地图给你,你把彩翁也带上,它对风极其敏感,若你不慎遗失方向,它可以帮你。
国师在说话的时候,彩翁突然挣开我的手,它飞到我后颈,脑袋往我衣领下面埋。
第99章大雪(8)
我被彩翁的动作弄得有些痒,不由伸手将它抓出来,彩翁,我知道我回来晚了,我跟你赔罪。但我现在有重要的事跟师父说,你别闹。
彩翁不说话,只一个劲偏着头盯着我后背看。我心里有事,也顾不上彩翁的奇怪,跟国师提起了另外一件事。
师父,弟子近日得了两颗药,想请师父看看有没有毒。
我把铜铃里取出的两颗圣药拿出,国师接过我手中的药,仔细辨认许久后,一向波澜不惊的面容露出一丝惊讶,这是北国的圣药,几十年前,我曾有幸见过一颗。当时还是先帝在位的时候,北国人将此献上。先帝一年后中了蛇毒,御医们束手无策,最后是这颗圣药解了你先帝身上的毒。
国师拿起那颗黑色的药,至于这颗他继而喊过彩翁,彩翁低头闻了闻黑色的圣药,就作势要吞。
还是国师拂手将它推开,这才避免意外发生。
无毒。国师将药还给我,一同给我的,还有地下暗道的地图。
离开天极宫前,我给国师行了个标准的大礼,双臂交叠,与肩平齐,弟子向师父辞行,此一别,只望师父珍重身体,事事顺遂。
国师没有应我的话,只是将手轻轻落在我头顶上,又松开,似有叹气声响起。他转身踏入禅室的内间,我一直等看不到国师的身影才站起,抬首望向四处。
我在这里长居三年,细细算来,比在宫里的时间还长,如今要离开了,而一离,就彻底离开,跟这,也是跟京城告别。
十六岁那年,我与林重檀离开姑苏远上京城。我至今还记得我初入京城时,内心的兴奋与忐忑,以及夹杂带对这块未知繁华地的好奇。
再忆往昔,如黄粱一梦,物是人非。
我没有把彩翁直接带回宫,我想等我要离开时,再来天极宫接它。现在带回去,怕引起太子的注意。
接下来的几日,我都在默默盘算离开京城的计划。这件事其实很难,不仅难在从暗道离开,也难在我要在将皇上和庄贵妃都带走。
我一面计划,一面每日都会出宫。我出宫是为了看有没有人跟踪我,有时候我会故意绕圈子,让宋楠再绕后查看。
自从发现我的私兵里有太子的人,我就让宋楠只带亲信跟着我,我特意叮嘱他,必须是完全信得过的亲信。
几日下来,我发现只要我出宫,我身后就跟着人。我开始故意甩掉那些人,有时候为了躲避他们,我会从马车下来,走到死角处再迅速换了外袍,撑伞没入人群中。
出宫的这几日,我还发现了另外一件事。我曾亲眼目睹衣衫褴褛的百姓被城中的十六卫赶出去,百姓哭求说自己是京城人,只是最近连月的雨,淹了他的农田,导致颗粒无收,家中稍微值钱点的东西都去当铺当掉,好换取能活下去的食物,身上的衣物自然穿得不行。
可十六卫并不听他的话,捆了人要赶出京城。不止这一例,我看到好些被赶出京城的人,只因他们身上衣物破烂了些,就被定为难民。
我看着那些跪在地上求十六卫的百姓,脚不自觉往前迈了一步,可我又意识到我救了这些人,也只能救一时,我救不了一世,也救不了其他人。
十六卫这样做,定是有太子下的旨意,而太子这样吩咐下面的人,我猜跟皇位有关系。
现如今太子监国,他为了让文武百官支持他,自然要让京城看起来如往常一样,至少不能饿殍遍野。
主子?身后的宋楠开口。
我捏紧手里的伞,最后还是没忍住,我们出城,你待会拿点吃的、银钱给他们。
出了城,我忽然想起一个人
段心亭。
他被我关在城郊外的宅子,聂文乐上次见我说他已经很久没有去过段心亭那里,不知那边的情况如何。
我本来之前就准备让人去一趟段心亭那,但后来我被太子关起来,这事就耽搁了。
想到这里,我让宋楠赶车去往关段心亭的地方。
行到京郊的宅子,门环上的灰透露出这里恐怕已经很久没人进出。宅子里静悄悄的,院子里摆的大缸里面只有污水,蜘蛛网爬满墙角。我要踏入主屋前,宋楠先一步拦住我。
主子,还是属下先进去吧。
我知道他在担心什么,他怕里面是一具尸体,会吓到我。我刚想说话,主屋的门就像是被什么东西砸了一下,发出哐当一声。宋楠登时挡在我面前,我愣了下,随后从宋楠身后走出,盯着主屋的门看。
虽然我没看清是什么东西砸的门,但既然有东西砸门,就代表里面有活人。
我的猜想在推开主屋的门后得到验证,但我还是被里面的情况吓了一跳。我根本认不出里面的人是段心亭,他满头乱发,瘦骨嶙峋,露出衣服的腕子和脚踝细得仿佛一折就断。因为瘦,眼睛就显得更大,像两个黑黢黢的洞嵌在枯黄的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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