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收兵时,他们已有伤亡,每个人脸上都有种虚脱的疲惫,沈辞强撑起力气,去城楼上问过伤亡,见众人情绪低落,难掩忧色,对着众人说道:相信我,再等一天,朝廷的援军一定会到的,黎平也一定会守住的。
众人点点头,去帮忙清理战场,沈澈犹豫了下,还是拉住他低声说道:你跟我就别扯那些了,说句实话,援军最快几天才能到。
沈辞皱眉道:我干嘛要骗你们?说了再等一天就是一天。
沈澈一脸我不相信的神色,问道:你离京前谁给你保证的,你这傻孩子怎么这么容易相信那些人?
陛下亲自跟我保证的!沈辞无端有点愤愤不平,想着可以不信他,但怎么能不信他家陛下,反正你等着吧,我用命赌,后日朝廷援军肯定能到。
沈澈服了,无奈道:啧,小皇帝把你卖了你都还乐呵呵地给他数钱呢。
真是搞不懂,沈辞这小子到底是被皇帝灌了什么迷魂汤,送钱也就算了,现在倒好,简直是盲目信任!
当夜沈辞又是只睡了两个时辰不到,早早起来整肃兵马,提前做好迎敌的准备,北狄人也看出了他们补给不足,有困守之意,连日作战又十分疲乏,攻势愈猛,前面的人射一波箭,后面的人便瞬间冲出来,拿着刀与他们近身作战。
沈辞已经很少射箭,他的箭也快用完了,不到万不得已时不会再用,因而他只是提着刀在北狄人中横冲直撞,与一个北狄人擦肩而过时,只是余光一瞟,手起刀落,对方一条胳膊就飞了出去,鲜血瞬间喷洒而来,他抹掉脸上的血迹,心中也很焦虑,深知今日撑下来必然要付出惨痛的代价。
沈将军!有人!前方很多士兵在大喊,有人来了!
沈辞皱起眉,心里一沉,想着不会是北狄人的援军到了吧,刀锋一扫,从侧面绕过去,冲到前方抬目望去,第一反应是骂了那些士兵一顿:你们他娘的能不能把话说清楚!下次话说不清楚的都按谎报军情处置!
但已经没有人理会他了,此时他们目光所及之处是因人马源源不绝涌来而掀起的黄沙漫天,几乎遮蔽了天日,将招展的旌旗,飞驰的战马,马上的士兵,都笼进了模糊不清的尘沙里,但随着那数万兵马踏出的马蹄声愈来愈近,他们还是看清了属于京城三大营的战旗,有五军营,也有神机营。
所有人都在兴奋地大叫,因为这是一件难以置信的事,朝廷的援军竟然今日就到了,之前对沈辞说的话万分怀疑的号头官人都傻了,反复在想这是怎么做到的,他又抬头看了一眼,在千军万马中发现了一个身影,而后更傻眼了,拽了下僵坐在马上动也不动的沈辞,牙齿都在打颤:那、那、那是是是陛下吗?
沈辞就在看着那里,他第一眼就看见了那个穿着黑色对襟罩甲的身影,即使被簇拥在中间,他还是就那么轻易地穿过了飞舞的黄沙,纷乱的马蹄,层叠的士兵,清楚地看到了那双熟悉的眉眼。
因而他才一句话都没说,甚至没有表现出因援军到了而应有的高兴与激动,心里憋着一口气要上不上,要下也不下,但他不能去骂那个始作俑者,只能拍开号头官的手,咬牙道:我眼没瞎,看到了,大惊小怪什么,该干嘛干嘛去。
号头官哦了一声,但内心还是无法平静,觉得这明明就是很值得大惊小怪的事,沈将军你是不是有点不正常,这难道还不够惊的?陛下为什么会来啊!这究竟是为什么!
看到此时的谢如琢,沈辞在心里说了句:现在怎么不演戏了?
谢如琢骑马的姿势标准而老练,没有一丝纰漏,根本不可能会是一个只学了一年多骑射的人应有的模样。
前世他也看过穿戎装的谢如琢,但他还是觉得这样的谢如琢很陌生,这一世再看见时依然紧紧地盯着,一瞬都没有挪开眼。
谢如琢的脸不论在什么年纪,总比同龄人长得要小上两三岁,此时的他看着最多十六岁,桃花眼清湛,下颌莹润白皙,淡淡一笑,是清贵又温雅的气质。
今日簇新的龙纹黑色罩甲恰到好处地添了那么三分英锐之气,没有很多,只有三分,因为他还是像一个唇红齿白的貌美贵公子,瞒着家里偷偷穿了铁甲跑上战场,看到他的人会下意识去想,飞起的黄沙千万不要弄脏他的脸,粘稠的血迹也不要沾在他的身上,他本不该属于这里,也不该在这里沾惹尘埃。
谢如琢也早早地看到了他,似乎知道他正看着自己,远远地就冲他露出一个笑,眉眼舒展,漫天黄沙里也像开出了三月桃花。
援军很快就到了他们面前,神机营火铳中硝石的气味很快弥散开来,三千营与五军营的骑兵按照平日里操练的方法退居两翼,把中间的位置留给神机营。
朝廷那一笔银子都拿去换了新的火铳,神机营现在配备的火铳是方便携带又灵巧轻便的手铳,点燃火门中的引线,火.药瞬间会被点燃,强大的推力立刻将前膛的弹丸弹射出去,一旦触到人的皮肉,铁质的弹丸随着火.药炸开,坚韧的铠甲也会被洞穿。
再精锐的骑兵与火.药相遇也有如螳臂当车,太.祖皇帝最洋洋自得的神机营重新现世,仿佛是在做一场信手拈来的清扫,神机营装膛的时候,两翼的三千营与五军营便补上空缺,冲杀而出,没有留给敌人一丝喘息之机。
谢如琢策马来到沈辞身旁,他知道沈辞看到他来是有些生气的,不愿看他如此涉险,但他还是对着沈辞笑,打量了一番眼前人,确信毫发无损,才说道:我答应你马上会派援军,所以一定很快就会来。
沈辞没有说话,静静看着他,握着缰绳的手指有细微的颤动,呼吸似也有些发抖,谢如琢慌了一瞬,以为他这些天担心坏了,从马背上倾身过去一把抱住他,轻声道:没事了,师父师娘也没事了。
还沾着血迹的颈间满是谢如琢温热的吐息,沈辞也忍不住了,回抱住他,闭着眼说道:你为什么要来?很危险,我不能时时都看着你,万一
没有万一,我不会有事的。沈辞身上散不去的血腥气不知为何反而激起了谢如琢眼中深沉的欲念,如果不是时机和地点都不对,他想在沈辞的脖颈上咬一口,留下一个带着血迹的牙印,也尝一尝沈辞的血的味道,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想,可能这些天也担心着急坏了,前世余生十七年又疯得太久了,有时候就是会有这些可怕又异于常人的想法,他低声道,我也答应过你,要跟你一起去战场上,走你走过的路,看你看过的景。所以我来了,来陪你一起。
沈辞没有与他抱很久,只是一会就松开了,他是主将,不能在这里干这些事,嘱咐道:你别乱走,让身边的人保护好你,等打完了我马上来找你。
谢如琢笑着点头,眼中还有未散的欲念,脸上却摆出乖顺的模样,像明明想做坏事却装模作样的小狐狸:好,沈将军,我会听话的。
沈辞深深看了他一眼,提着刀回到了战场的喧嚣中。
当他们两个在千军万马中拥抱温存时,交战正酣的两军大概无人在意他们,但城楼上的人却是看得一清二楚。
黑色罩甲上毫不掩饰地绣着龙纹,还有人喊了声陛下来了,来者身份不言而喻,沈澈的脑子已经完全不会转了,懵得眼神迷离,看到沈辞和皇帝那般亲密地抱在一起的时候,好像脑子也被火铳炸了一下,轰的一声,所有思绪都炸没了。
再看一眼皇帝长什么样,他彻底觉得自己离寿终正寝只差半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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