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他没有来过这里,最后三年最初在沧州待了几个月,后来齐峻茂忽然病逝,他又去了海门,在与羌族人的对战中度过了死前的日子,因而沧州外的地形他真的不怎么熟悉。
但他以前看过舆图,记得这一带荒漠并不算广阔,在他发现他们迷失方向时,他根据风向判断他们已远离了定阳海子,一直在往东北方走,原路返回说不定又回到了沙暴中心,何况北狄人可能还就在路上堵着没走,不如往东南方走,换一座城入沧州,凭他的印象,应该能从岩角县进入沧州。
算算他们大致走过的时间,他直觉已接近荒漠边缘,只要能撑过这一段,就能有水源。
沈辞叹了口气,既然谢如琢不愿意喝他的血,那他只能带着谢如琢继续往前走,早一点离开这里,他上前小心地想再背起谢如琢,道:前面风沙又变大了,就带你在这里躲一躲,现在好多了,我们继续走,快出去了。
谢如琢低低嗯了一声,刚要爬上沈辞的脊背,沈辞忽然按着他又坐了回去,竖起一指贴在唇上:嘘,别说话,别动。
风沙一小,就能清楚地听见一些其他的声音,比如一列渐近的马蹄声。
沈辞按住了腰间刀,眸色深暗,谢如琢意识到恐怕不是自己人找过来,而这地方还能出现的也就只有北狄人!
我们往东南方走,其实是离北狄人的地盘越来越近,但我以为最近起风沙,北狄人不会到荒漠上来。沈辞看到他惊恐的眼神,小声说道,你别担心,他们人不多,我能解决。
北狄人常年在草原上与凶恶的狼群作战,男人们又从小就勤练骑射,抓起弓箭就能上阵杀敌,他们面对敌人的感知很敏锐,加上这蘑菇状的石头下半部分也无法完全挡住两人的身形,谢如琢很快就听到了勒马声,一连串叽里咕噜听不懂的北狄语传来。
沈辞拿了一把弓箭,从石头后面伸出去,在那些人动手之前嗖嗖嗖连射三箭,有北狄人中箭倒下,其他人发出听着就像是咒骂的声音,也举起弓箭开始向他们所在的位置不断射箭,沈辞只有这三支箭,射完就没了,于是他放下弓箭,提着刀走了出去。
谢如琢实在没有力气去看一眼,而且他也不敢随意暴露自己的身形拖累沈辞,只能提着一颗心煎熬地等着,凝神细听每一点交战的声音,判断着哪些声音是属于沈辞的,哪些又是属于北狄人,而锐器刺入皮肉的声音又是属于谁的,他的沈辞有没有受伤,有没有危险。
他已经无法全神贯注地接收所有的声音,耳边的声响总是断断续续的,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眼前的色彩已成了朦胧的灰黑,就在他累得再次闭上眼时,有一个人的脚步声近了,他抖了一下,下意识伸手去摸沈辞丢掉的那把弓箭,沈辞的声音立刻传来:是我,没事了。
从沈辞的嗓音里听不出来他有没有受伤,谢如琢昏沉地听他在身旁窸窸窣窣摆弄着什么东西,其中还有水流的声音。
隔了会,沈辞把他抱过来,说道:从他们的马上拿来的水,你先喝一点,剩下的给你清洗伤口。
谢如琢推了下水囊:你先喝。
我喝过了。沈辞不由分说将水囊凑到他嘴边,你放心,有很多水。
谢如琢嗯了一声,乖乖喝完了一水囊的水,干涸的嗓子得到了清水的浸润,确实比先前舒服多了,虽然身上还发着烧很是虚弱,但那样濒死的感觉有所好转。
你闭着眼,别睁开。沈辞小心翼翼地用水冲洗眼睑上脏污的伤口,从还算干净的里衣上撕了圈下摆,帮谢如琢一点点擦掉血迹和尘沙,你忍一忍,疼就抓着我。
伤口化脓了,脓水混着血一起流出来,必然是疼得很,谢如琢牙关在打颤,皱着眉忍住痛楚,却从始至终没哼过一声。
等伤口被清理干净了,沈辞突然往上抹药,他疼得低吟了一声,拽住沈辞揽着他的胳膊,哑声道:你哪来的药?
沈辞边抹药边往他伤口上吹凉气,道:荒漠和草原上都可能有狼,北狄人身上肯定会带些伤药,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做的,但我试了一下,没什么问题,能用。
谢如琢紧张地揪着他的衣袖,道:你也受伤了吗?前面伤到的?
一点点。沈辞语气随意地淡然回道,不用担心,不碍事。
北狄人的伤药里不知道加了什么东西,味道很刺鼻,抹上去也蜇人地疼,更让谢如琢睁不开眼睛,也没法去看沈辞受伤了没,又问道:刚才那些北狄人是骑兵吗?
北狄的男人骑射和身手都很好,是不是骑兵也没什么分别。沈辞把他的脸都擦了一遍,发现一点细小的伤口就往上抹药,又从头到脚细细看了看还有没有哪里伤着了,确认没有落下一点伤口才放下心来,方才那几个人像是我们军中斥候之类的,应该是负责巡逻探查情况的。
谢如琢昏沉的脑子勉力思考着,紧张道:那就是说,附近有北狄人的军队?
一直往东走应该就是草原,是北狄人的地盘,有军队也不足为奇。沈辞悉心为他擦去额上疼出来的汗珠,温声安抚道,我们小心一点就好,就快出去了。
谢如琢点点头,沈辞看他依旧虚弱疲累,知道谢如琢还是必须要尽快得到医治,这般烧下去撑不了多久,咬咬牙重新将他背起,哄道:你睡一会,睡醒了我们就回沧州了。
对不起,我拖累你了。谢如琢轻声道,你要是累了就放我下来,我也可以自己走的。
不许再这样说了。沈辞带上了剩下的水,语声有点严厉,你不是拖累,如果你不能活着从这里出去,我也不出去了,陪你一起死。这样可以明白了吗?
谢如琢眼角滑下几点滚烫的泪水,他现在说什么话都很疲累,只来得及轻轻嗯了一声,旋即就又因极度的虚弱而昏迷了过去,趴在沈辞背上不省人事。
本以为再撑一下就能走出去,可真正走起来沈辞才知道无垠的荒漠还是看不到尽头,而且他的力气也在不断被抽离,从昨天早上出城迎战到现在,还没有休息过,又背着一个人走了这么久,力气早就耗空了,他其实也全靠一点意念在支撑,双腿已经不受控制地在发抖。
今日到了正午又开始刮风,走起路来愈发艰难,沈辞身上已从热汗变成了虚汗,后来又因为饥饿而眼前阵阵发黑,一个闪神便带着谢如琢一起跌倒在地。
这一下摔得不轻,直接把谢如琢摔醒了,他已在长时间的发烧中神志都开始错乱不清,记不得自己是在哪,发生了什么,只知道下意识地去摸索沈辞在哪里,他听到沈辞在咳嗽,赶忙半睁着眼去看,眼前突然现出一团血红,他伸手一摸,满手粘稠。
谢如琢不知突然哪来的力气,扑过去按着沈辞的肩膀去捂他胸腔上的伤口,扒开衣服看了眼,应当是一道箭伤,离跳动的心脏只有一寸多,沈辞简单处理过,但早已再次裂开。
清璩,你、你别哭沈辞愣怔地看着谢如琢霎时间就泪流满面,泪水还在越涌越多,淌了满脸,我没事
谢如琢却什么也听不见了,神志也愈发地错乱混沌,脑子里有许多画面时闪时灭,撕扯着最后一丝清醒,他记不清现在是什么时候,是前世的某一天,还是重生后的某一天,眼前只有那一团鲜红如血花一般不断绽开,铺满了每一寸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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