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臣想等娘娘下葬后再离开。吴显荣哑声道。
谢如琢有些讽刺地笑了一下,当年怎么不见如此深情,经年以后再追悔莫及又有什么用,道:不必了,她应该不想再和毁了她一生的两个男人有任何瓜葛了,你要是还对她有情,放过她吧,让她安静地走。
吴显荣沉痛地闭上眼,一滴眼泪顺着下颌坠下,将怀中女子交给宫人带回介祉宫去整理遗容,站起身对谢如琢行了一礼,在雪中慢慢离开皇宫。
风雪扑面,永宁宫的内侍拿着狐裘来找谢如琢,一眼就看见他单薄的身子晃了一下,一个踉跄栽倒在地。
内臣们慌不择路地冲上去扶起他:陛下!快传太医!
谢如琢又病倒了,前几个月因宋家的事累病过一次后,其实身子一直不太爽利,太医要他少劳累多调养,他也没听,每天照样因为担心前方战事而担心得寝食难安,有点不舒服都糊弄过去,这回不知为何是彻底将积压的病症都发散了出来,一会冷一会热,还说胡话,昏了两天都不见醒来,把所有人都吓得腿软。
太医也很无奈,看来看去都像是在下雪天穿少了着凉得了风寒,但之前身体底子不行,导致小小的风寒也被拖得严重,这能让他们怎么办,平时可没少劝陛下多休息少操劳,可是陛下听了吗,如今这副样子也是真怪不得别人。
谢如琢自己也不知道当时是怎么了,柳燕儿唱的词曲一直在耳边响起,神情恍惚间,他好像变成了写词的那位将军,他似乎和将军一样一次次回望南乡故地,曾背负着亡国之恨,不堪回首,重活一世,乱世的金戈铁马,风起云涌,不过都是史书上的三两行,千秋帝业,万世永昌,也是许多人做的一场梦,千古兴亡,也许真就在那一醉之间。
约莫是情绪波动剧烈,受了凉的身子一下就受不住了,这才昏倒在雪地里,又因为之前积压的劳累,加重了病情,谢如琢面对太医敢怒不敢言的神色,也很是心虚。
皇帝突然病倒了,朝中自然紧张了一阵,连在前线的沈辞都知道了,一下寄回来四五封信,几乎是隔两天就要来信问一句情况,只是隔着薄薄一张信纸,谢如琢都能感受到他的担忧,字里行间更是掩饰不住忧虑,恨不得嘱咐上千百句,也恨不得能立刻回到自己身边。
谢如琢摸了摸挂在脖子上的翳珀,心道:你送我的东西一直在庇佑我呢,希望你这一世也喜乐顺遂,长命百岁。
十二月时,谢如琢的病好些了,处理了些积压的政事,又接见了入京述职的官员,介祉宫做完七七四十九日的法事,太后正式下葬乐州陵寝,谢如琢亲自扶灵喝到了风,虽然只是有点咳嗽,但太医还是如临大敌,把人重新按回床上去。
何小满也被他吓坏了,和太医一拍即合,不许他离开永宁宫。
因而谢如琢只能每日了无生趣地躺在床上和软榻上两个地方,多看会书都会被认为要受凉要累着。
这日杜若入宫探病,看了眼谢如琢的脸色,叹道:陛下确实是清减许多了,还是好好养病吧,莫要再劳累了。
谢如琢没精打采地从软榻上坐起来,噘嘴道:朕不是在养吗?
前方战事还算顺利,宁崖全境收回,池州辛苦了些,但临阊府也还是拿下了两个州。杜若宽慰他,临阊府注定是长期交锋,过了临阊府,便到了坪都所在的承天府,到时就是决战之时了。明年撑过去,我们离重回坪都就不远了。
谢如琢点点头,道:有沈辞在,朕当然是放心的。
杜若笑了下,又道:今年入夏以来北方有些干旱,雨水太少,粮食的收成肯定是有影响,但各地都还有些屯粮,臣看目前也没什么大问题。各地卫所的军屯之前清查改制后,卫所军也有了屯粮,而不再都被军官们盘剥走。就是不知明年开春情况怎么样,如果迟迟不下雨,或是雨水还是过少,朝廷还是要注意下旱情。
大虞之内,以灵江为界分南北,冀北、冀南、江北为北,蜀中、江南、岭南为南,如今大虞收回来的地方正好全在北,灵江以北相比南边,本就干燥少雨,春秋更是如此,隔几年就会有或轻或重的旱情,不过好在北方也有不少大江大河,取水灌溉都不成问题,只要不是过重的旱情,朝廷上点心也能平稳度过去。
今年只是比往年少了点雨,还不算严重,朕已经让各地注意灾情,随时开仓放粮了。谢如琢嗓子还是有点不舒服,咳了两声,今秋朝廷要各地衙门帮着百姓们挖了新的水渠,又改造了水车和灌溉方法,无论高地还是低洼之处都能取到水源,为的就是做好最坏的打算。之前江北大旱闹得流寇四起,就是因为沟渠过少,取水灌溉方法都还比较落后,再加上官府又无所作为,应对大旱无动于衷,也是不能全怪天灾作祟了。
杜若惊讶谢如琢竟能未雨绸缪至此,做了这么多准备,但谢如琢自然是不敢说他有前世的记忆,这两年北方有旱情,要提前做准备。
卫所改制之后,臣看军屯收成都十分稳定,卫所下面的军士都能分到几亩田,七分入卫所粮仓,三分自留,解决温饱不是问题,不少军户都还能有富余。杜若道,明年若旱情严重,朝廷可以考虑让卫所军多留一分粮食和籽粒银,这样也可避免出现暴.乱。
先生所言有理。谢如琢赞同道,现在卫所每月都有按察使司的人下去巡查,朝廷每年也会派都察院御史前去,小动作少了很多。但北疆下面的一些地方就难说了,估计还是老样子。
杜若闻弦歌而知雅意:臣今日还想说的就是沧州,兵部的人昨天跟臣说,他们听说今年因为干旱,沧州下面的卫所情况不太好。
兵部有几个年轻的官员与杜若关系不错,算是完全跟随了杜若,平日有什么消息都会立刻说给杜若听,六部中其他地方也是如此,因而杜若虽然离开了兵部,但消息倒是还十分灵通。
这些天何小满都没把什么奏本往他面前递,要他好好休养,但谢如琢闻言并不讶异,道:你以为裴家那些家底是怎么垒起来的?贪污受贿,官商结合,大肆盘剥,这才有用不完的银子,才有丰厚的家底,虽然他们用这种方法练出了战力强劲的沧州军,为大虞守卫了疆土,但沧州下面的卫所也是被他们折腾得够呛了。再加上裴元恺还有几个儿子不成器,作威作福惯了,为了中饱私囊,还要再去盘剥一层,也是苦了那些军户。
杜若也摇头叹道:在沧州只有裴元恺自己培养的沧州军能被称之为裴家嫡系,裴元恺花多少钱都舍得,剩下的卫所军在裴家眼里可能都不是人,就是他们用来盘剥的工具,末了还理直气壮说自己又不靠卫所军打仗。从这点看,宋家倒是真的无可指摘,即使他们也自己出钱养兵,有一支实力强悍的宛阳军,但对下面的卫所都可谓善待,在宛阳,大家说起宋家也俱是夸赞。
谢如琢拢了拢披散的长发,眸中掠过一丝冷意,道:等着吧,裴家得意不了多久的,沧州乱了,就是我们的机会。
杜若明了其深意,离开皇宫后要那几个熟识的兵部官员继续关注沧州的动静,而远在沧州的裴云丰也因为今年的旱情而心里不快。
自从他调来了沧州的卫所,每日更是应卯随心,卫指挥使司上下谁也不敢对他说个不字,因而他对皇帝这纸调令可称是相当满意。
当时裴元恺把他塞进微山卫指挥使司,就是为了在绥坊卫所插自己的人,扩大势力,朝廷要清查卫所,裴家的势力被剪除得七零八落,一开始他还气闷了一阵,但到了郁林卫指挥使司,他尝到了比从前更自在的甜头,便开始乐不思蜀了,还后悔当初为什么要答应父亲离开沧州。
年末之时本是他最快意之时,地方上的官员和户部都有年末算账的规矩,而趁机捞一笔钱过年也是在这时候。
裴云丰花钱素来大手大脚,真要靠每月的薪俸那不知道得欠多少银子,即使每月家里都给他不少钱,但还是远不够他用的,他又不敢当着父亲和几个兄长的面伸手要钱,只能和几个弟弟一样靠下面人的孝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