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长青这才想起来,好像有什么事忘了说了,赶忙补上:哦对了,刚才着急找路,忘了告诉你了,以后你是我小弟子,现在回凌寒峰拜师去。
落尘蓦地斜了一下,两人差点翻出去。
没事,没事。叶长青紧紧揽着温辰的腰,面有菜色。
他御剑喜欢高飞,飞得越高,身边空无一人,他越舒服,此时千仞之上,折梅山五峰都成了云影下看不真切的轮廓,这要掉下去,不是闹着玩的。
他自己倒是不怕,怎么也有法子翻回来,小鬼的话
叶长青阖眼告诉自己,大哥,你不是一个人了,想干什么干什么,现在是二十岁,你带着一个不会御剑的拖油瓶,得学会照顾他的感受。
要么说,为什么为人师表难,看着这几个徒弟从傻乎乎什么都搞砸,到一个个都能独当一面,行侠仗义,这中间的艰辛,岂是一言可以蔽之的?
叶长青将落尘缓缓降下去,尽量不让温辰感到下坠的不适,胸口紧贴着他的后颈,以一种母鸡护雏的姿势,给包了个严严实实。
谁想,他越这样,温辰越难受,特别想问问,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我一没背景,二没钱财,三没天赋,四没没什么呢,好像也不太重要了,因为在他看来,自己就是一无所有罢了。
叶长青一定是认错人了。他想解释,奈何没有契机。
因为元婴大佬心中的平稳下降,在练气渣渣眼里,那和直线坠落没啥区别,温辰闭上眼睛浑身僵硬,周围气流飞掠如箭,在与其抗衡的途中,他胸腹间鲸涛翻涌,心跳都快停了,只祈祷赶快到凌寒峰,不用再在空中受这种折磨。
所幸,一刻钟后,二人终于顺利着陆。
凌寒峰人丁稀少,夜里寂静空落,深黛色的重峦叠嶂隐在月色中,唯见满山白梅,疑是经冬雪未消。
叶长青拍拍衣上的风尘,正要回头去找温辰时,却左右没看见人,正寻思难道把人弄丢了?就听着几丈外的小树丛中,传来压抑克制的声音。
呕咳咳,咳咳,呕温辰发誓,他绝对不想这么弱,但实在是忍不住啊,身上新伤旧伤叠一起,本就够惨了,又被迫经历了一场空中惊魂,他没直接晕过去,已经非常优秀了。
他扶着树,整个人弯得像条紧绷的弓弦,正天旋地转间,感觉有只手掌抚上了自己的后背,那温暖中不带责备的触感,让他一时有些惊惶。
叶,叶长老,您别过来别过来温辰腿软得快站不住了,一边对这棵承受无妄之灾的梅树表示抱歉,一边又想着千万不能弄污了叶长青那雪白的缎履,唯独忘了此时最难受的是他自己。
被眼泪模糊了的视野里,他看着那绣着五瓣梅的白靴听话地往后退了几步,才暗暗松了口气,待总算把这一阵恶心捱过去,面前递出一只装着清水的瓷瓶,平底下压着一张崭新的青色手帕。
多谢。温辰一只手颤巍巍地接过瓷瓶,灌了几口狠狠地洗漱过,遮掩地不欲还给他,白着脸道,那个,对,对不起,脏了贵地,我咳咳,我一定打扫干净
不用,先管好你自己吧。叶长青不以为然,一道涤水咒清扫了战场,抛了手帕给他,命令道,擦干净了,别让我带个花狸猫回去,那样大箫和二胖该质疑我的眼光了。
他不是不心软,而是比较明白像温辰这类型的小孩,太拧巴,用软的不行,就得强他,越强,他越听话,要是絮絮叨叨老妈子一样劝解,他绝对能上演一场活气死你不给钱的保留剧目。
然而,帕子这东西表意有点特殊,杂书话本里,很多时候都被年轻书生或修士当作信物来用,这不该是随随便便给人的啊温辰读书不少,懂得这道理,心想这本该是递到某个姑娘手里的,自己拿了会不会不太好?
他攥了那绣着一行情诗的手帕,局促地低下头,犹豫着不敢用。
见他这样,叶长青笑了:怕什么,区区见一个爱一个,就喜欢给姑娘小姐送帕子,折雪殿放着满满一柜子,不用太当回事。说着,他变戏法似的,真个掏出一叠手帕来,都是淡青底子,绣着数枝白梅,旁侧提着一句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十几张叠在一起,视觉冲击力极强,明明白白地就写了一个字渣。
温辰无言,不再忧心是否错占了哪位姑娘的信物,像是怕人看到似的,背过身去擦了擦嘴角,把手帕和瓷瓶拢在一处,默默收起。
虽然胃里不闹腾了,但他头还是很晕,浑身酸软,看人都是重影,只见那个影影绰绰的叶长青招呼了一下:温辰,来来来,为师带你去见见师兄师姐。
师兄师姐?自己什么时候说要拜他为师了?还有他到底看上自己什么了,性子别扭,没灵根吗温辰对这几个问题疑惑一路了,不好意思问,只觉身上烫得像火炭,却又冷得直打颤。
糟了,可能是折腾得发烧了,他迷糊地想,看叶长青的背影越来越远,忽然觉得害怕,怕被抛下,勉强加快了脚步,追上去。
结果,走了没两丈,就腿一软,趴下了。
折雪殿门口,整整齐齐地坐了两个少年少女。
秦箫眼睛尖,一见他师尊那仙风道骨的影子,就跳起来,用力挥着手臂,高声叫:师尊你回来啦!
回来了回来了,小点声。叶长青敷衍道,心说才小半天没见,至于这么久别胜新婚么?
秦箫丝毫不在乎,狗子一样跑上来,大喇喇问:师尊,欧阳川说你不打算收他了,为什么啊,他不是挺好的吗,资质好,人也机灵,难道他话说一半,突然看着对方怀里有个人,就忘了自己正要说啥了,好奇地掰过那人的脸,认真地瞅了半天,张大嘴,啊
别啊了,嘴给我合上,你没看错,就是潜龙院那个温辰。叶长青真是受不了他了,合计是不是该跟掌门师兄要点开灵智的猛药。
师尊,你带他回来干什么?阮凌霜也跟上来,手里拿着只油乎乎的鸡腿。
收徒。叶长青当没看见她半夜三更吃东西,抱着温辰大步朝自己的卧室走去。
他给温辰放到床上,隔着衣服都能感觉到其皮肤灼人的热气,不由得心焦。
在同龄人中,温辰也算是高挑的,而且这个年纪的孩子瘦点正常,但叶长青没想到他竟瘦得这么过分。
当时他在舞剑坪上抱人起来的时候,就像拾起了一片叶子,轻飘飘的,给人一种除了骨头,这孩子身上再别无长物的错觉。
看来温辰这大半年在潜龙院过得很辛苦啊,叶长青这么想着,又探手去摸了摸他的额头和脸颊,一触到,吓一跳:啧,怎么烫成这样,也不说一声。
前世,温辰第一次被他下了困龙枷,像个凡人一样在瀑布里拼了半天命,也是回去就病倒了,足足烧了一整夜,吓得他觉都没敢睡。
没想到重来一次,剧情完全不一样了,却依旧叶长青苦笑,不知是该说倒霉透顶,还是缘分使然。
秦箫悄悄凑到跟前:师尊,你口味变了,开始喜欢收病秧子为徒了?
阮凌霜也表示不解:师尊,人一到你手里就病成这样,太粗心了,以后还怎么
再给我瞎操心,把你送到独秀峰白娘娘手底下做苦力。叶长青一句回敬,阮二胖立时噤声。
白娘娘,是折梅山独秀峰峰主,兼戒律长老,白羽。听名字是个女人,看样子也是个女人,但做起事来,偌大的烽火同俦,没几个能比她还男人的。
八荣八耻,十遵十禁,当初都是她草拟出来的,所幸掌门柳明岸并非法家传人,对严律并不感冒,只适当地留了一些合理的,但饶是如此,有白羽做戒律长老,折梅山弟子的犯错率,在整个烽火同俦仍是垫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