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柳明岸又帮他换了身干爽的衣服,扶到床上,避开伤口侧着身子躺下,给他盖好被子,看着他安然入睡后,才轻手轻脚地出了门。
温辰偷摸立在窗边,僵硬得像个雕塑,直到看着青衣人走过来了,才勉强笑了笑,敬重地行了一礼:多谢柳掌门,让我有个机会看看他。
没什么,举手之劳罢了。柳明岸摆摆手,顺着他的视线往窗子里一望,有点惋惜地轻声问,小辰,来都来了,为何不进去见见他?难道,就因为上回你们闹的不愉快?
说起上回饮冰洞里那事,温辰十分难为情,低下头,嗫嚅道:对不起,掌门真人逼我,我也是没有办法我没想到他会亲自来昆仑山找我,更没想到他还会当众立那样的誓,我那么绝情,想必少年叹了口气,目光落寞如秋霜,他定是不愿意再见到我了。
怎么会?柳明岸失笑,而后露出了安抚的神色,放心吧,那小子很在乎你的,不会因为那一件小事就心存怨恨。
温辰微微惊讶:小事?
柳明岸道:当然是小事,他回来是因为你说的那句话生气了一阵子,可没过几天,就又什么都不计较了,与我聊天时,倒是时常会提起你来,指责云真人为师不尊,自私自利,冥顽不灵,不会教就别教,拿来给他教咳,我可什么都没说。他浮皮潦草地遮掩了一下,而后有些俏皮地眨了眨眼,总之,长青这孩子,就是想你了。
其实,在听到时常会提起你来这几个字时,温辰心里就很不是滋味了,到了最后,更是抿着唇,难受地不知如何是好,低垂的羽睫颤抖不休,小声说:柳掌门,他为我做得已经够多了,我不想他再因为我受到任何伤害,所以
他深吸了一口气,仿佛现下要做的是一个万分艰难的决定,只有付诸了无限的勇气,才能勉强说得出口。
就这样吧。
四个字既可轻于鸿毛,亦可重于泰山。
儿孙自有儿孙福,知他心意已决,柳明岸也不便再劝说,往旁边撤开一步,让出一条道路:去吧,去看看他,我出来之前布下了安眠咒,这时候他必然已经睡熟,除非天雷打在枕头边,其他动静很难有知觉。
没想着自己还能进去,温辰顿时有些手足无措:这,这样好吗?
好。柳明岸拍了拍他肩头,不乏怅然地感叹,就算你以后真不打算再见他了,可相识一场,也总得好好道个别不是?
折雪殿里静悄悄的,窗外偶尔传来的声声虫鸣,愈发加深了这种安详。
即使知道那人不会醒来,温辰还是小心翼翼地,一步一步,十分轻缓地走了过去,等到了床边,看着那张思念已久的脸,很自然地单膝跪了下去。
分别一年,他瘦了好多,从前眉眼间洋溢着的活泼灵气,好像一下子就消失不见了。
空气中,依然有淡淡的药味弥漫,温辰细细地嗅着,只觉那熬人的苦涩竟然顺着鼻腔,一直渗进了心里。
是了,他是个最最怕苦的,从前受了伤宁可多拖两天,也硬撑着不肯喝药,每次喂药都得连哄带骗,任性得像个孩子。
一只手露在薄被外,五指瘦长挺直,指甲圆润干净,温辰牵过来,像捧着宝贝似的包在掌心里,哑着嗓子,低声道:哥,说好的等我长大,你怎么说话不算话,比我抢先了一步?
好像感觉到了什么似的,叶长青在睡梦中皱了皱眉。
温辰絮絮道:哥,我从前和你说过,不知道兵人为什么而战,你教我,是为了惩恶扬善,坚守正义,是为了保护更弱小的人,保护自己在意的人,你说,如果我还是觉得困惑,就干脆跟着你往前走,一起去寻找这一生到底为什么而战。
温辰低下头,以极致虔诚的姿态,将他的指尖贴在自己眉心:过去十一年,总是有人告诉我,兵人要为天下而战,为苍生而战,可他们没想过的是,兵人所认识的天下,最多只是一个昆仑山,所见到过的苍生,也不过是那么几个不相熟的人,从未入过世,不知爱恨疾苦,我怎么可能学得会悲天悯人
枕席边,叶长青动了动唇,像是叫了个谁的名字,之后心情好了起来,神态一放松,眉宇间的枷锁便解开了。
见状,少年扑哧一下笑了,左颊边绽出一朵温柔的梨涡,与不久之前冰洞外的那个疯子判若两人:可是我认识了你,和你在一起学会了很多东西,比如怎么爱一个人,怎么原谅一些事,怎么说服自己认真地活下去他稍作停顿,用带着薄茧的手指抚过枕边人俊俏的眉骨,凑近了,轻声私语,哥,我想通了,我这一生为你而战。
叶长青依然睡着,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可或许是心有灵犀吧,在听到最后这句时,红唇勾起了一个浅淡的弧度,动人极了。
此间只有他们两个,温辰一时按捺不住,偷偷上去尝了一下,完事后,整个人像刚醉过酒一样晕乎,歉意道:对不起啊,每次都是趁你睡着,实在不是君子所为,可是你醒着的时候,我又打死都不敢我什么都没有,只有你了,如果连你也厌恶我,那
他舔了舔嘴角,回味着那夹杂着丝丝药香的甘甜,冷不丁就切换到了另一个沉重的话题:有一件事,你大概不知道,其实我在你面前的温和模样都是装的,本身并不是那个样子,我骨子里就是头野兽,动不动就会咬人的那种。
呵。
温辰自嘲地一笑,眉眼倦怠,瞳孔无光:我不是故意想骗你的,从很小的时候,它就住在我心里,住了很多很多年,不停地磨牙吮血,蠢蠢欲动,我赶不走它,也管不了它,迟早有一天,我会被它代替,变得
他覆着薄汗的喉结艰涩地滚动了一下,再开口时,声音破碎得像哭了一样:哥,对不起,我想做出改变的,可是我做不到,真的,试了很多很多种方法,就是不行他们说我是疯子,其实他们没错,他们说得对,过去数千年,从没有谁被成功炼成过兵人,谁都不知道这条路的尽头到底是什么,只有我我清楚自己心里有多扭曲,多疯狂,我不是你眼中温顺好欺负的小辰,我究竟什么样子,也许你根本就没了解过。
一番心事吐露,仿佛耗尽了所有的气力,温辰抱着他的手,像抱住了最后一根仅存的救命稻草,休整了好一阵,才说:小时候,我只是不服,不服那些人像畜生一样锁着我,后来,我懂事了,就开始恨他们,恨不得统统杀之而后快云衍,祁铮,林九渊,花辞镜,云
说到云逸的时候,他明显卡顿了一下,稍稍一犹豫,就含混过去了:除开这几个,还有很多人,他们像看怪物一样看我,那样怜悯又害怕,明明能力低微却偏又高高在上的眼神,我一辈子都忘不了。
哥,我明白你一直以来在努力什么,你不是那些人口中纯粹地头脑发热,你是真的想让我重新回到这个人世间,重新融入你们,成为与你们一样的正常人,我尝试过了,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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