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话恁多。他凉凉地抛下一句,拔足往云深之处行去。
半圣之身,生命力并非局限于肉/体,只要神魂不灭,肉/体无论死亡多少次都可以重新凝聚,一汩汩殷红的心头血,顺着玄黑的衣摆落到地上,镇住了万载不化的阴邪之气。
黄泉海日夜动荡,无止无休,但从始至终,叶长青都相信一个道理若有一天世间正气已泯,那么能压制邪魔的,必是更邪的邪魔。
以身饲鬼,并非空言。
他舍不下这满目锦绣雕梁画栋的山河,放不开那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苍生。
爱之深,则为之计长远。
心魔愈演愈烈,他的时间不多,必须得做点什么。
魔族觊觎人间已久,今日,数万精锐从魔域裂缝中疯狂袭来,意图借着黄泉海大封有损,人族背腹受敌的空隙,一举攻下。
他们简单而充满攻伐欲的头脑里,容不下一种放着一统两界不要,上赶着来送死的傻瓜所以轻而易举地就上钩了。
一个时辰之后,待大封彻底稳固,昆仑山护山大阵不再被掣肘,那些群龙无首的异族,就像被关进了笼子里的狗,任人宰割。
经此一役,魔界元气大伤,百年之内再难掀得起风浪。
十数日前,叶长青深夜独自在魔殿辗转难眠时,曾料定了上昆仑山巅这一路,他是要孤身硬闯上来的,中间少不得造杀孽,成罪人,可谁想
那枚散发着松香灵气的神木令贴在胸膛,比世上任何镇心魔的灵丹都要管用。
幸得知己,方能以一身之死,换人间百年承平,想来,天下再没有比这更赚的事了。
血浸透黑靴,外表并看不出不同,只是踩在深黛色的石头上,留下一连串不太清晰的红印。
得道之路艰险,虽九死其尤未悔,自山腰到山巅,悠悠三千级,血满长阶。
不知过了多久,那脸色苍白的人终于站到了至高的悬崖上,垂下眼,望着那烟波浩渺而又动荡不安的黄泉海,一簇簇猩红如血的水波中,无数邪魔厉鬼叫嚣着意欲重见天日。
叶长青将那枚百代流传于折梅的烽火令,轻轻放在崖边的一块青石上,掌心缓慢地抚过那四个优雅古朴的篆字,像与这世间的清风明月,鸟语蝉鸣,一一作别。
须臾之后,他错开一步,再未有丝毫犹豫,纵身一跃而下!
哗
眼前一片血红,无数丑恶的邪祟趋之若鹜,争相吸食到口的美味,黄泉之子,本应凌驾于众生的上古邪神,如今,终于也沦为了这些低贱东西的腹中之物。
消散的感觉极疼,也极释然,肉/体被千刀万剐,神魂亦化作灰烬,他从哪里来,最终又回到哪里去。
真好,就这样结束了吧。
不要再重来了。
身死魂灭,一切终归岑寂,可就在视觉散去的一刹那,一条幽深的长廊蓦地撞了进来,无灯,无火,只有寥寥的星光映射,长廊尽头,摆放着一张低矮的石桌,石桌上,灯盏寂灭,竹笛横斜,一只灵石雕作的瓶子里,插着数枝犹带露华的桃花。
*
作者有话要说:
卷二结束,撒花!!!
妈呀,我终于写完这块了!这心情,跟要完结了似的!普天同庆!
歇歇,卷三后天开。
香如故碧落
第277章隔世(一)老叶又被猫吃了
元安十六年秋,一场雪下得人间天翻地覆,谶书中骇人听闻的四方魔君,一下子出了两位。
魔族自外化而来,如蝗虫过境,接连攻陷十数个城池,昆仑山脚下的临海城被作了血祭道场,万人湮灭,只有零星十几个城民侥幸逃脱,击碎了魔女迟鸢飞升杀神的白日梦。
临海之战后,正道折损过半,江山总归易主,老一辈名修陨落的陨落,退隐的退隐,各门派交椅上都换做了年轻的面孔,背着无数血泪和世仇,准备迎击异族的第二次侵略,谁知
东君叶长青瞒天过海,以一己之身镇住了大厦将倾的黄泉海大封,魔族遭了算计溃不成军,一时攻守之势逆转,数万精英几乎全军覆没。
几日后,折梅山掌门柳明岸亲上昆仑山,尽陈东君叛乱的前因后果,真相水落石出,冤屈得以昭雪,宗门上下五千弟子,自请为其戴孝三月,民间百姓立碑建庙,奉之为诛邪卫道的守护神,数年来香火不断,东君以身饲魔的事迹被编成了许多版本的故事,流传在乡村四野,经久不衰。
元安二十三年,光阴顺遂,平静如水,正是深秋时候,午间暖洋洋的日光照进窗子,像融化的金子般铺了满桌,斑驳的树影摇落,一跳一跳,与院子里戏耍的总角小童一样活泼。
咻咻咻几声鞭响过后,地上的七彩陀螺转成了一道彩虹桥,孩子站在一旁,笑得欢快极了。
快点,快点,再转快点,小圆子乖,不要停下来!再转一刻钟给你喂糖吃。
这是?叶长青迷迷糊糊地醒来,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懵懂地睁开眼,只见头顶是一片雪白的天花板,三枝梅花横于半空,艳丽的花瓣深红浅白,对比鲜明,不远处,立着一座山水状的笔架子,其上挂着长短不一的几只狼毫,除了典籍文宝之外的书墨味,旁边传来一阵阵熟悉的清香。
他转过视线,果然在一尺外看到了一只白瓷胎的碗,碗里小山一样堆满了五彩的糖球。
桂花糖啊
这东西吃了多年,叶长青自然是一眼就认出的,屋中的陈设也不陌生,是他在折雪殿的一处卧房,外面带着一个篱笆围成的小院落,绿树成荫,花香馥郁,没错,一切都没有问题,只是,好像有哪里不对劲?
他怀着疑惑,又认认真真地环视了片刻,很快,破案了
谁见过梅花开得像霸王花那么大?细狼毫像长/枪一样戳得死人?还有,瓷碗最顶上的那颗桂花糖,像个光滑圆溜的大山包,立在那摇摇欲坠,仿佛风一吹,下一刻就要滚下来将他砸成肉泥!
经过了反复的确认,叶长青终于明白,不是这些东西变大了,而是他自己变小了,亦或者视线兜转一圈,精确地锁定了衣柜旁的灵镜,他分明就看到,书案上没有人,灼灼的梅花荫下,只有一块莹润如雪的石头。
半圣肉/体消弭,神魂尚可苟存于世,难道说他跳了黄泉海之后,竟然还没死透?
怎么可能。叶长青摇了摇头,十分笃定地否决了这个灵光,但一时之间,也没法解释为什么自己的意识还存在于这块石头里,还有院子里抽陀螺的那个小孩,看着好生眼熟正懵懂中,窗外传来了另一个姑娘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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