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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辰静默地站在一边,神色平淡如初,细密的雪花落在身上,逐渐凝成一层晶莹的薄冰,像覆雪苍山,无声无息,酷冷无情。

刽子手,总得有人来做。

他不介意。

一丈外,阿宁捧起一抔雪,在掌心揉成一个圆球形,趁他不察嗖地扔了过来:辰哥哥,接招!

小孩儿三脚猫的功夫,怎么可能是飞升剑仙的对手?

温辰微一侧头,就让过了那雪球,心下一动,抖落了一身冰晶,折腰捞了一把雪,笑道:小家伙,长点心,打牌我打不过你,雪仗可是不会客气的。

朦胧里传来两声嘻嘻的笑,阿宁小身影一闪,躲到了一座假山后。

夜深人静的雪地上,他俩你一下我一下扔得开心,身上衣服都湿漉漉的,沾满了雪水。

半个时辰后,两人打累了,并排坐在一株石榴树粗壮的枝干上,面朝着远处连绵雪山,絮絮聊天。

辰哥哥,你见的世面比我多,你说,人有没有下辈子?阿宁说话的时候,满眼憧憬。

下辈子么

这问题不好回答,温辰抿着唇细细琢磨,视线自由自在,追随缓缓下落的雪花,忽然间,就定格在了一段熟悉的山路上

雪后的路很明净,一条长长的石阶如玉如银,只有寥寥几行脚步,从山顶孤单地蔓延下来。

他记起,前世的某一天,也是从这里走下来,独自一人,戴着一顶白斗笠,望着远方群山环绕,长空渺渺,发誓待诛灭魔君,就永远不再回来。

那时,他也曾以为自己无药可救。

有的。温辰笃定地点头,像相信昆仑山一定会有下雪天似的,微微低下头,对满脸期待的小孩子说,阿宁,就当真的有来生吧,你想做什么?

阿宁不假思索:我想做个干干净净的人。

听闻的一刹那,温辰目光变得万分柔和。

眼前的孩子,脱胎于黄泉海恶念,前半生残喘于人世,后半生厮杀于鬼林,他的愿望非常简单,若有来生,做个干干净净的人。

其实在某种程度上,长青长宁兄弟俩是很相像的,生于泥泞,满身狼藉,凭着一根击不垮打不碎的脊梁骨,硬是一步一步,从黄泉攀上了碧落。

温辰想,抛开苍生与大义,自己之所以心甘情愿入他麾下,随他肆意挥洒,也许,这就是最好的答案吧。

夜雪渐消,乌云蔽月,高高的石榴树上,一问一答的对话如清风过境,散入头顶岑寂的夜空

辰哥哥,明王子夜长什么样子,很厉害吗?

嗯长得,怎么说呢,挺斯文的,让人看不出多少威胁,但厉害,也确实是很厉害。

是吗,那和你相比,谁更厉害?

唔,大概还是他更胜一筹吧,毕竟上古魔神,不是我等凡人能比肩的。

妈呀,连你都打不过他?那我们能赢吗?!

能,有什么不能的?我打不过,不还有你,有你哥哥,师兄师姐么?别忘了,天塌下来,不是你我之中的任何一个人扛,而是天下许许多多的同道中人。

嗯哦,阿宁记着了对了,辰哥哥,你去过的地方好多吧,可不可以趁着今夜,都给我讲讲?

当然了,你想听什么?

什么都行,你就天南海北地随意讲吧,我都喜欢听。

那好,我就先从南明谷讲起吧,十六岁的时候,和师尊去过一趟,传说那里是人间与幽冥的交界,一群上古巫国的后裔以朱雀羽为圣物,镇守着最后的阴阳界,一旦穿过去,对面就是永夜无边的幽冥,鬼城酆都中,有个很出名的琴师玄黄公子,一身红衣,容貌艳丽,千年来被困在一间方寸大的小院里,日复一日,为鬼王抚琴

*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比较迷茫,希望能有始有终地写完吧。

第314章子夜(二)玄都

阿玄多年忍辱负重,为了什么我是再清楚不过,有一段时间,我经常会顺着空间裂缝,悄悄过去看望他,每次站在酆都小巷的角落里,亲眼目睹他抱着那把桐木古琴,跟随几个鬼差中间,一路往鬼王宫走去,说是邀请,其实就是押送。

人、鬼、魔三族谁是鹬蚌,谁是渔翁,我不在乎,说服迟鸢与幽冥界联合,搞出那么大一个阵仗,不过也只是为了阿玄。

我答应过他,不会食言。

元子夜身披巫族王服,静静地立在观星台中央,面容恬淡,无悲无喜,及腰的长发散着,柔顺如九天垂挂的银河,他仰首眺望,只见远方辽阔的天幕中,星海光宽,珠斗欲阑干。

身后侍立的巫族臣子双臂服帖,低敛着眉眼,中规中矩地问:陛下,既然您早知玄黄大人在幽冥界,为何不早些与他相认?

元子夜沐着星光,轻轻阖上眼:彼时我真身困在黄泉海下,尘世中只有一个脆弱的树灵傀儡,莫说帮他取到精魂,就是靠近那九幽暗狱,都难上加难。

可王臣微微犹豫,目光投向他冷润如霜的侧脸,玄黄大人一生忠心于您,在幽冥界被折磨了那许多年,就算是给他个念想也好啊。

元子夜淡淡地笑了一下,回头:我既给不了他解脱,又何必给他念想?

王臣沉默了。

元子夜一手玩着那枝青翠如洗的竹笛,在半透明的观星台上缓缓踱步,泛着银光的靴底每踩到一块砖石,下面就有许多对应的星丝亮起,明明灭灭,悄无声息。

风行水,我有一事不明,希望你能为我解惑。

名叫风行水的夜良王臣,一听这个,立马做出一副登高履危的神情,右手压于胸前,微微俯身道:解惑不敢,陛下有什么疑问,请尽管讲,臣抛砖引玉就是。

你说,元子夜低垂着头,手指在竹笛细腻如绿瓷的表面上抚摸,像与一位多年相伴的老友轻声絮语,他能在幽冥界等我一万年,为何,就忍不了这区区几个月?他是我的契约妖兽,从来没有忤逆过我的命令,只有那一次。

难道,真的是我做错了吗?

风行水浑身一震,错愕地扬起脸来:陛下,您为什么会有此想法?这

他是臣子,在巫王面前理应恭敬不僭越,可此事涉及根本,不得不开口劝谏:您忘了当年人族各部如何对待我们了吗?他们承君之恩,却不做忠君之事,九州战乱结束没多久,就撕下伪善的面具,人前一套背后一套,设下卑劣的计谋将长公主截获,在昭明宫前犯下那样的罪行,他们

好了。元子夜心情似是不妙,慢条斯理地打断了他,一双温柔眉目俨然笼上了霜色,长公主大义凛然,宁死不屈,她的事不必再提。

是。风行水不敢再言,后撤一步,俯身行礼的动作没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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