楠竹跟他都站在外面等着,从眼前望过去,十里烛火摇荡,无声无息。
约莫一盏茶的时间,九宸才从殿里来到王宫外面。
江淮知道自己只能用魔道弟子这个身份示人,是以在九宸看过来的时候,他还是保持了绝对的冷静,从容说道:在下是九嶷山魔道弟子,见尊主迟迟未归,特意奉长老之命,前来鬼域接尊主回程。
哦?九嶷山派来的?九宸上下打量了他一下,又看到了楠竹那里。
楠竹化成了一位老者,面容硬朗,粗重的眉下都透着阴戾,再加上他掩住了自身的仙气,倒真有几分魔道之人跋扈的样子。
九宸就看了他一眼,旋即收回目光,落在了江淮脸上,微微皱眉:你是厉闻昭的徒弟?
是。江淮回答的犹犹豫豫,他不知道自己这样暴露身份会不会带来不必要的麻烦,但是转念一想,厉闻昭有那么多弟子,九宸又不知道他是哪个。
哦,九宸淡淡应了一声,来接厉闻昭的?叫什么?
叫陆清渊。江淮撒了谎,和他对视着,任由他打量自己,九宸是白发束冠,长相妖冶,一双凤眼的眼尾微微翘着,里里外外都透着一股阴柔。
只是被这样扫视,江淮就莫名不自然,他鲜少撒谎,又有习惯性的遮掩,一旦谎话说出去,他就会手脚不自在,眼神乱游移,连手都会不由自主地扣紧。
他一只手攥着自己的手腕,让自己尽量看起来坦然自若。
楠竹倒是没任何不妥,他立在旁边,任由几十双眼睛看着自己,也没有表现出别的情绪,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他来的路上就告诉过江淮,不要让小鬼王拿到任何不利于厉闻昭的把柄,有些事,能隐瞒就隐瞒了。
九宸的眼神没从江淮脸上离开过,江淮握住手腕的那只手,越来越用力。
门主令是你带来的?他又问。
是我,楠竹接过话,说道,我是尊主的护法,也是奉命前来接尊主的。
九宸这才将目光从江淮身上移开,瞟到了楠竹那,似乎在考虑什么事,他半晌没说话,厉闻昭这回受的伤不比以往,几个月都没醒来过,被他一直隐瞒在鬼域,至今没派人送过信给九嶷山,本就是说不过去的,而今九嶷山的人找来的,怕是要个交代。
他不出声,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各自怀揣着心事,偌大的宫外,一时间寂寂无声。
过了片刻,他才冷声说道:跟本王来吧。他言罢,先撩袍走了进去。
江淮登时如蒙大赦,默不作声地缓了口气,他松开手,只见白皙的肌肤上,赫然出现一圈手指印。
楠竹快步跟上去,过了御道,能看见大小几十座建筑,宫殿偌大,临着甬路还要再走上一段距离,才能够到厉闻昭歇息的地方,不是偏殿,而是一间小屋子。
这间屋子的位置隐蔽,四周修竹环绕,没有任何的小道,若是无人带领,倒极有可能迷失在这片竹林里。
尊主就住这里?楠竹意外,尊主自己没要求过住的地方吗?
不是本王要亏待他,九宸斜了他一眼,他住这里才是最安全的,谁都不能保证临川元君会不会再来,只能把他放在这里了。
楠竹闻声,霍然抬头,问道:临川元君?她真来这里了?
什么意思?江淮见他反应,又听两人对话,事不用摆明了说,也能猜到什么,心登时慌乱起来,师尊他到底怎么了?
他九宸刚要说话,楠竹登时白了一眼过去。
或许是因为他化的老者样子本就阴戾气重,又这么一翻眼,饶是九宸都被骇住了一瞬,没把话说完。
让你的人,带他去厉闻昭那里,剩下的,我们细说。楠竹冷然吩咐。
见有人对自己这么说话,九宸轻哼了一声,极为不屑,却还是让手下把江淮带过去了,自己则跟楠竹去了别处,不作掺和。
江淮跟着侍从走,等到了厉闻昭在的地方,看见仍旧有人把守,将这地方都围了起来。
他刚被带到门口的时候,瞧见先前得令进来的那几个人,刚好从屋子里出来,他们唏嘘着,神色肃穆严重。
这种情况,像是他自己不愿意醒来,我们也没办法。其中一位说道。
真没其他法子了?
或许还是有一种办法的,那人和旁边人说道,得有人把他的神识从所困之地拉回来,但毕竟是临川元君设下的困地,太危险了,我们还是先去和鬼王交代一下吧。
几人边说边推开门,瞧见外面有侍从带着一位年轻的男子等在这里,年轻人是他们从未见过的,长得十分出挑,是山光水色里养出来的清隽美人,只一眼,就能够震慑住人。
是九宸王吩咐带过来的。侍从说道。
可以进去了,让他进去吧。另一位说道。
隔着最后一扇门,江淮顿住了步伐,脚踩在地上,却像是如临深渊,不敢再往前一步。
侍从替他推开门,示意他先进去,江淮侧身而入,隐隐听见那群人还在小声讨论。
屋子里光线很暗,大抵是因为这里住着的是没有醒过来的人,所以深黑的夜里,他们只留了一盏烛火,明灭不定的火光,在寂寂无风的空间里,跳跃闪烁着,隐隐绰绰照亮了躺在床榻上的人。
外面的交谈声随着门的合上而渐散了。
厉闻昭躺在榻上,阖眼而眠,光影笼在他的脸上,半明半昧,显得他面容轮廓更加深邃了。
他的一只手搁在外面,手腕搭在边沿,垂着,整个人都像是沉陷在了另一片光景,无关今夕,无关风月。
这般姿态,倒像是真的睡着了。
江淮勉力呼吸着,胸口闷痛,无法挪动脚步,像是僵住了,眼前水雾模糊,所有的光都在打着重影,天旋地转的,这段时日来,整日压制着的担忧与害怕都在看到厉闻昭的这一刻,悉数溃散,如潮如啸地席卷了他的天地。
周围光景在这一瞬不复存在,视线能聚焦的地方,就只剩下了厉闻昭。
泪意太重,一径往上涌,再也止不住。
江淮抽噎着,低低轻轻地唤了一声师尊。
不过短短两个字,他都说得断断续续,万千的话,无法言说,全堵在了喉咙,吐不出一个清晰的字眼。
厉闻昭躺在那,没有任何的回应,他的脸比记忆里的,更白了,是一种没有血色的惨白,衬地他的眉如墨那般深,便是在昏暗的房间里,也能看出来他的脸上毫无气色。
江淮深深倒抽一口气,不敢再眨眼,怕眼前的一切都是幻想,怕一眨眼,厉闻昭就从眼前消失了。
他想象不到厉闻昭这几个月经历了什么,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躺在这里,被这么多人寸步不离的看守着。
从门口到榻前,短短几寸距离,江淮却是走得撞撞跌跌,脚踢到一旁的矮桌,撞翻了上面摆着的杯盏瓷器,发出了清脆的碎响。
他顾不上收拾,踉跄着爬起来,来到了厉闻昭跟前。
师尊江淮低头,握住厉闻昭搁在外边的手,眼泪全掉在了他的手背上。
以往这时,厉闻昭定要把他抱起来,柔声哄他,可现在,他哭得泣不成声,厉闻昭却是连一点反应都没有,甚至连呼吸都时轻时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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