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他们最穷的一户送的礼却是最贵重的,然而即便是这样,他们也没得着老两口的一句好话。
人眼都是势利的,在祝家的几个女婿里谢祖望的家庭条件是最差的,这就是他不受待见的原罪,他做再多也没用。
老爷子大寿过完没几天那只小金猪就落到三莲手里被她当成吊坠挂在脖子上,祝家二老其实手里攥着不少钱,可直到他们去世也没给祝君兰分点什么,心偏着呢。
今年祝君兰手里有钱了,别说小金猪,就是打套十二生肖也没压力,但她只跟邹莹说:问问他们几个送什么,咱们也送一样的就行了,再给爸妈多做几套衣服。
只有老人家的衣服祝君莲没法贪去。
大姐祝君梨和老三祝君莲买了一堆营养品,什么脑白金,中华鳖精,鸿茅药酒,一个比一个大名鼎鼎。
于是祝君兰送了一套安利纽崔莱的保健品,前世她从四十岁开始就一直吃这个,都是她儿子给她买的。
尤其是安利的蛋白|粉,她也说不清哪儿好,反正吃了就是能感觉到身体不错,长年累月吃,确实能提高体质和免疫力。
王玉桂戴着老花镜,抱着安利的蛋白|粉筒研究上面的字,祝君兰淡淡出声道:妈,这个蛋白|粉你每天早晚煮粥的时候放一勺,钙片也是一天两粒,其他的胶囊每天各一颗,您跟我爸记着天天吃,这里是两个月的量,吃完我再给你们捎。
这是个什么样呀?老太太很不满意,你看看你姐姐跟你妹妹,你现在挣钱比她们都多,送点东西还不如她们!
祝君兰也不说这屋里其他所有的保健品价格加起来也比不上一套纽崔莱,她笑了笑:既然不是什么好东西,那您就留着自己吃,免得再转送出去惹人笑话。
王玉桂白她一眼,随手掰开蛋白|粉上面的马口铁,手指伸进去蘸了一点在舌尖尝了尝,只觉得跟面粉一样无滋无味。
这玩意果然不能再转送别人。
王玉桂撇着嘴盖上蛋白|粉的盒盖,她把祝君兰送的这套纽崔莱单独搁在床头柜上,其他的脑白金、中华鳖精和鸿茅药酒等礼盒都放到衣柜的顶上,还拿个塑料袋罩住防止落灰,珍惜的态度可见一斑,毕竟是准备留到过年的时候再转送出去的必备礼品。
祝君兰把一个红包递给王玉桂,说:妈,这是四梅给爸爸的,您给收着吧。
王玉桂脸一沉,推开祝君兰的手:我不要,你还给她带回去,你爸也不会让我要!
祝君梅当初执意要离婚再婚,家里是放了狠话要断绝关系的。
我只答应帮带过来,要么您自己给她退回去。祝君兰把红包塞到王玉桂的枕头下。
老太太也不知怎么就发起了无名火:你们六个里就你跟四梅最反骨,一个不该离的离了,一个该离的不离!
其实祝家六个儿女里二兰和四梅的个人条件是最好的,她俩姐妹一个长得最漂亮,一个高学历有文化。
王玉桂痛心疾首:最不争气的也就是你俩!我想了二十年都没想通你当初怎么就看上了谢祖望!孙六姑还说你以后命里是有富贵的,架不住你自己要把浑水里钻!什么福气都作没了!
什么叫做该离的不离?祝君兰禁不住冷笑起来,妈,四梅结婚没两年就回来跟你说秦刚外头有人了,你让她憋着忍着,在外头还四处跟别人显摆你四女婿多么才貌双全还孝顺,结果四梅离婚全村人包括我们都以为过错方在四梅!在你眼里,只要有权有势,就算是个人渣也是你的好女婿!
王玉桂被呛得脸一白,又换了个由头:谢祖望呢?把他给我叫过来,我问问他晚上为什么在东厢房闹起来?他知道今天是个什么日子?他眼里还有我跟你爹呢?我看谢祖望就是存心来捣乱的!
东厢房里的动静也传到了堂屋那里,祝君兰听到的时候本来就气得不行,因为是老爷子的大寿才强忍了下来,她让谢祖望带着儿子先回家去,没想到王玉桂还主动提起这茬。
齐大海当着一桌人,当着我儿子的面说谢祖望是吃软饭的,就他那张贱嘴,别说谢祖望没动手,就是打烂他都是他活该的!农村的老爷们要脸,在祝君兰看来,齐大海讲的那些混账话不光诛谢祖望的心,也是让她儿子难堪。
而且这种带节奏的话一带就是一片,当事人要是正儿八经辟谣反倒落了下风,是个实实在在的大哑巴亏。
王玉桂一辈子都没看得上谢祖望过,竟理所当然地反问:什么叫嘴贱?大海说的难道不是实话吗?
就是啊妈,我们家大海一开始是看不过去谢祖望怠慢大姐夫才帮着说了几句话,人谢祖望可有脾气了,立刻把桌子拍上了!祝君莲尖利的声音在门口响起,她扭着腰跨过门槛。
祝君兰厉眼扫过去:知道喊大姐夫不知道喊二姐夫?谢祖望名字是你叫的?
祝君莲拍着心口,像是受到了惊吓似的:哎哟喂!现在你们家的人连名字都叫不起啦?要不要管你们叫二小姐二姑爷啊?
她笑得眉飞色舞满脸嘲讽:哦对呀,从古至今可不都是姑爷吃小姐的软饭,我家二姐现在这么有本事,开一个那么大的工厂,连电视都上了,家里男人挣的还没有你零头多,你自己把男人养起来,全村人都要给你鼓掌叫好,可真是了不得呢呀!
祝君兰不怒反笑,她走到祝君莲面前,微眯起眼,居高临下地俯视祝君莲:三莲,你们两口子不就是想承包镇上车站的几条路线找杨松浩借钱才去死抱他大腿吗?我把话撂这,杨松浩要是能借给你们一个子儿,我祝君兰三个字倒过来写!
祝君莲被戳破底细,表情一下子变得很难看。
镇上的汽车站之前是公立的,不久前镇里才出通知要把车站内的线路承包出去,每条线路招标竞价,祝君莲和齐大海正在想办法筹钱,而家里亲戚最有钱的当然是做了多年包工头的大姐夫杨松浩。
祝君兰噙着最惬意的笑,说着最狠的话:你也知道我现在有本事着呢,那你就硬气点,永远别求到我头上!
祝君莲嘴角猛一抽搐,下意识就回嘴道:你放心,我就是要饭都要不到你门上!
祝君兰盯着她笑:那你就好好记住这句话,我希望你的骨气跟你的嘴巴一样硬!
你们这都说的是什么话?当我和你爸爸都死了吗?王玉桂耷拉下脸,你们几个都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妹,就得互相帮衬
祝君兰朝王玉桂望了一眼,就是这一眼让王玉桂把到嘴的责骂全都咽了下去。
那一眼无波无澜,说不上愤慨也说不上失望,但如果说祝君兰走进这个房间里时还有一点柔软的情绪,那现在就真的什么都不剩。
走出堂屋后祝君兰微微一怔,因为办寿,祝家院子里的每个廊檐下都挂着红色的灯笼,谢云书站在一个灯笼下,手里上上下下抛着把钥匙在等她,金红色的光晕映照着少年漂亮温柔的脸,笑吟吟的。
兴阳村很小,从姥爷家到自己家只有短短的一段距离,谢云书把车子开得犹如龟爬,慢吞吞的。
农村的夜,伸手不见五指,雪亮的车前灯射进哪里,就像一把手术刀切开黑色的脏腑。
祝君兰看着前方浓稠的光与影,久久都没有说话,她甚至都忽略了她的儿子还这样小,怎么就会开汽车了。
重来一世,有一些道理她已经深深懂得,她不会天真地妄图纠正父母的偏爱,但当她站在母亲的角色上,又不能容忍自己有所不孝。
所以这一刻她是茫然的。
车子在家门前停下,谢云书忽然轻声笑了,他说:妈,我是不是从来没有跟你和爸说过,我觉得我是这个世上最幸福的小孩。
因为做你们的小孩而觉得幸福,因为你们养育我,关怀我,把你们所拥有的最好的都给了我,无论我在哪里,在做什么,你们永远都是我最坚强的后盾。
所以我也爱你们,像你们爱我一样。
谢云书没有做过别人的父辈,所以他只会从一个孩子的角度去看待,他见过形形色|色的父母,像江小花的父亲自私自利,从来只为自己的前程与名利计算,像裴小狗的爸爸根本不懂得怎么去教导关爱,只能与孩子渐行渐远,他知道不是所有的父母都会毫无保留地爱每一个孩子,所以在这个问题上他看得更通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