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峰的意识是在一瞬间被抽离的,在他的脑袋重重撞上酒桌之前,最后停留在他放大的瞳孔里的影像,仍然是谢云书的那双眼睛,氤氲着血丝弥漫,却又闪烁着剑气寒光。
谢云书也醉了,满世界天旋地转,酒精刺激着中枢神经,他一路上手舞足蹈,咒骂着贺峰的祖宗十八代。
习武几人连抱带抬地带他回酒店,他们听到最多的,是谢云书骂贺峰种|狗,这让大家都非常纳闷,贺峰就算是狗,也是条疯狗、恶狗、无事生非狗,这怎么骂得到种|狗上去呢?
进了酒店习武和赵正把谢云书弄进房里,两个人都折腾出一身汗,气喘吁吁。
赵正站在床边,两手插着腰直喘气:小谢怎么这么傻?那会胡总都说话让他别喝了,他还接着喝!
习武啐他一口:你懂个什么?喝酒是贺峰最先提出来的,就相当于他划出了个道儿,我们小书把这个道儿接了,明刀明枪跟他硬碰硬,这才是爷们儿!贺峰输在那张酒桌上,比输什么都现眼!
赵正不懂这些弯弯道道,捶着腰先出去了。
习武给谢云书盖上被子,看他闭着眼睛,呼吸沉沉,应该是睡着了,又冲着他比了比大拇指:真是个爷们儿!
这才关了灯,出门去了。
不过片刻后,房里响起一阵阵的手机铃音。
谢云书迷迷糊糊的,被吵醒了。
他挣扎着爬起来,顺着铃声在床上找到自己的衣服,摸到了手机,他醉得那么厉害,大脑里面一片混沌,手指都是麻痹的,却精准无误地按到了接听键,把手机放到了耳朵边。
江行止温柔的声音立刻从话筒里传了过来:云书。
喝醉酒的人是最受不得委屈的孩子。
谢云书的眼泪一下子就掉了下来:江总
江行止被唤得一怔:云书?
江总,江总谢云书呜咽着,一声声地唤。
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是谁欺负你了?江行止被谢云书叫得心脏揪紧成一团,疼得几乎要不能呼吸。
欺欺负,贺峰
江行止急促地问:贺峰是谁?哪个贺峰?
谢云书说:贺峰,是我以前的老板,要不是他,我还不会去申城
江行止终于意识到了怎么回事:你是不是喝酒了?喝醉了?
嗯谢云书的声音哑得不行,又带着浓浓的哭腔,喝酒了,喝醉了
江行止细细分辨着那头的情形,首先确认了谢云书在酒店里,是安全的,先放下了一半心,又忍不住愠怒:身边没有人照顾你吗?习武他们都在干什么?
他找了另一部手机,正想给习武打电话问一问情况,就听到谢云书充满了委屈的哭诉:没有
话筒那头的嗓音明明来自于青葱少年,本该如明泉般清澈明润,传入江行止的耳里却那般沙哑沧桑,透着沁入骨髓的寂寞与荒凉:我一直都是一个人,从来都是一个人
江行止只觉得心脏被重重一击,一股混合着酸苦与铁锈滋味的液体从胸腔里逆涌而出,灌满了整个肺腑。
谢云书前世在遇到自己之前的经历,于江行止而言是一段空白,然而即使谢云书从来没说过,他也知道那必然是极为孤苦的时光。
江行止用手背紧紧抵着自己酸涩的唇鼻,反反复复深呼吸了许多次,才颤抖着嗓音:你怎么会是一个人?我在这呢。我一直在你身边,永远陪着你。
没有,我一直是一个人没有人陪着我
房间里漆黑一片,窗帘覆盖得密不透风,谢云书睁着迷蒙的眼,眼泪不断不断从他的眼眶里涌出。
他的意识在前世和今生中不断沉沦挣扎,脑海中一幕幕现实与幻境相互交织,让他完全混淆了时间空间,难分今夕何夕,他甚至也分不清电话那头的人到底是谁,所有的委屈和苦难在这一刻如同积蓄了两个世纪的山洪,倾闸而下。
我总是走得好好的路,突然就摔一跤,跌得头破血流,一直都这样
*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是小谢的前世,这是必须要交代的,也是必然转折,贺峰虽然是个变态,但不会有雷的。
祝大家国庆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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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4#生如蝼蚁,当立鸿鹄之志。
2004年,羊城火车站。
这是全国最炎热的城市,又逢七月流火最炎热的季节,火|辣|辣的太阳炙烤大地,让刚踏上这块土地的人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进入了蒸笼里。
谢云书走出火车站时刚过下午两点,接他的人是个本家堂叔,他管对方叫:六叔。
谢六叔四十多岁的年纪,中等身材,皮肤黝黑,他看到谢云书先惋惜地叹了口气,才问:路上吃东西了没?肚子饿不饿?
坐了三十多个小时的绿皮火车,谢云书只吃了两碗泡面,他用手背抹了抹额上的汗,脸上也不知是被蒸得还是被晒得,红得近乎透出紫来,他笑笑说:吃过了,不饿。
六叔往他身后看了眼:你就带了一个包?
谢云书迟疑了下:听说这里天气很热,不需要带很多衣服。
六叔又叹了口气。
谢云书他在叹什么。
高考刚刚放榜,六叔家在镇中学念书的儿子考上了一个大专,正在家里等着大学开学,而全村学习成绩最好的谢云书
六叔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孩子,你受委屈了。
习海英的两个侄子被牵连进一桩扫|黑大案里,为了能枪下留人,习家的人倾家荡产到处筹钱,可所有法子都想尽了还有十万块缺口,谢云书为了这个十万块放弃了自己的前程。
他是背着全家人做的决定,等祝君兰和谢祖望知道的时候已经来不及阻拦了。
谢云书摇摇头,微微笑了,清澈的眼睛里凝聚起丝丝缕缕的血线,他抬手遮了下脸,说:广州真热啊,这太阳,太晒了。
跟叔走吧,叔带你过去。
六叔开的车是辆金杯小面包,就停在车站的广场上,座位被阳光暴晒得滚烫,谢云书坐上副驾,忍不住把屁股抬起了半边。
是不是太烫了?看你嘴巴干的都要裂了,在车上没喝水?六叔递给他一瓶水,忍一忍,半个小时就到了。
谢云书舔了下干燥的下唇,笑着接过:谢谢六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