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个小小的声音游离于那两股强大的噪音之外,从他的心底最深处悄然发出。
你只是走错一步,不能把你的终身都搭在泥潭里。
谢云书忽然拔足狂奔。
起初他脚底发飘,跌跌撞撞。
然后他的步伐慢慢稳了起来,快了起来。
不夜城的街头行人如海,他迎风奔跑,发了疯地跑,拼了命地跑。
他越过一个又一个行人,擦过他们的肩,将他们一个个甩在身后,树木、灯光、汽车,所有的景物都在不断倒退,统统被他甩在后面,他像是要把命运强加的所有不公与磨难,全部甩掉,像是要把这些时日以来潜移默化的堕落与沉沦,全部甩掉。
他的胸腔里沉了一片枯败的森林,此刻燃烧起熊熊大火,风声从他的耳朵口鼻涌入,灌进肺腑,助长火势冲天,滚滚浓烟喷薄而出,燎烧得他满眼血红。
他一直跑,往前方跑,往远处跑,往高处跑。
只要不死,他就要跑。
他跑上高高的天台,站在那天台边缘,仰望夜空如墨星辰璀璨,远眺地平线尽头那辉煌的浮世灯海。
他伸长手臂,天地横贯于他身前,仿佛也是触手可及。
他双手拢在唇边,向着这个世界放声呐喊:
生如蝼蚁当立鸿鹄之志,命比纸薄亦有不屈之心,乾坤未定你我皆是黑马,谢云书!你要前程似锦飞黄腾达!
*
作者有话要说:
生如蝼蚁当立鸿鹄之志,命比纸薄亦有不屈之心来源于《增广贤文》,也是云书前世的一生写照。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林信6个;梓子紫珠、若相惜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095#辗转那些年。
过完正月十五工地重新开工,谢云书先跟六叔商量,六叔听了他的想法表示赞成:你说得对,你还年轻,还要奔前程,不能留在这里过一眼看到头的日子。
不久后老板来了,谢云书跟老板提出辞职。
怎么要辞职了呢?是对这里哪里不满意?徐良很欣赏谢云书,想挽留他,你是不是觉得工地太苦了?其实我早就有了打算,这样,你以后就跟在我身边给我当助理,平时算算账、做做报表,偶尔陪我出去应酬应酬,工资还跟之前一样。
对不起老板。谢云书很抱歉,但也很坚决。
徐良面露了然:有别的好去处了吧?
谢云书也很坦白,说了个电子工厂的名字。
徐良皱眉:你六叔说你家里缺钱用才来了这里,你去厂里,工资未必比我这里高。
这个年头出来打工的大多是这样,年纪大的上工地,工地活儿重,钱也多一点,适合上养老下养小;年轻人大多去工厂,做流水线,不需要大力气,但时耗长,工资相对低,只管自己一张嘴。
谢云书早有打算:那家工厂跟本地的电大有个联合课程,每天都会有免费的培训课,我想上那个课。
徐良很深地看他一眼,神情复杂:我第一眼看到你,就觉得你不能在我这里久待,但后来看你性子稳重,觉得你又能待的住,本来还想好好培养你,没想到看来看去,都没看准你。
谢云书恳切道:老板,我非常感谢你。
行,人各有志!徐良用手背拍拍他的心口,你去吧,要是那里待的不好你就再回来,我这里的大门永远为你敞开!
六叔开着小金杯把谢云书送到了电子厂大门口,临下车前非要塞给他一个红包。
谢云书推辞:六叔,您已经照顾我很多了,不能再要您的钱。
拿着吧,头一个月你没工资,厂里伙食可没我们工地上好,饿了馋了给自己买点好的吃!六叔捋了把他的头发,六叔能力有限,别的忙帮不了你,但只要有我一口饭吃,就饿不着你。
谢云书背着从海滨带出来的那个包里面的行李一样也没有增加走进了联众电子厂的大门。
他先做了半年流水工,之后顺利得到了参加厂里培训课的名额。
这个课程一半教理论一半教技术,跟大学一样,也是分学科来考核,如果把所有科目都考及格就会发结业证书,跟电大的机电系属于同等学历。
眨眼时光匆匆,一年多过去了。
在联众电子的日子,有得亦有失。
谢云书眼明手快,在流水线上一直拿最佳绩效,底薪、提成加奖金,月收入竟是不比在工地上少。
别人用几年时间通不过的考试他都通过了,他成为厂里有史以来用最快时间拿到培训课结业证书的人。
谢云书不觉得自己一定是块到哪里都会发光的金子,但不管到了哪里,他都不吝付出最大的努力,他怀着一颗不甘于平庸的心,一步步走得稳扎稳打。
不过他在工厂里的人缘很不好。
谢云书在工地上因为年纪小和六叔的面子,人人都照顾他三分,可他在联众却受到了很多排挤。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谢云书绩效好,人又长得帅,是厂里女工的视线焦点和热门话题,当然也少不了悄悄爱慕他的芳心。
有工友状似开玩笑,实则酸不溜丢的说:你说你长这么好的脸蛋跟身材,来我们这干嘛?去下海当个少爷那肯定是头牌!
谢云书不搭理这些阴阳怪气的话,看在别人眼里就很清高冷傲,他不善应酬不爱交际,跟其他男工友的关系自然疏远。
起初谢云书并没有把这太当回事儿。
他一直不是很活泼的人,用夏客的话来形容,谢云书高中三年跟同学说过的话加起来都没有夏客一天说得多。
他觉得只要自己努力就好了,像在学校里那样努力就会有成绩,排名在前就会有人看得到,一份耕耘就会有一份收获。
促使他做出改变的,是他所在的26车间走了个生产线组长,要选个新的,他们车间里只有谢云书一个人能完全满足所有提名要求,车间主任冯光全很喜欢他,把他的名字报上去,甚至提前恭喜了他。
联众的管理别的优点没有,反而学了西方的半吊子民主,连个生产线组长都要通过民意,必须要有半成以上的人投赞成票才行。
谢云书落选了,厂里从其他车间调了个人来当组长。
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生产线组长,但这个差距就像国企里的A类编制和C类派遣员工一样有着天差地别。
很多人暗地里幸灾乐祸地等着看谢云书的笑话,连冯光全都以为这孩子受到打击会一蹶不振。
冯光全把他叫到办公室里想开解鼓励两句,谁知谢云书并不需要。
和其他的同龄人相比,谢云书已经经受过一次更为严酷的一败涂地,比起那时的茫然、焦灼,他快速而平静地接受了落选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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