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过那个茶摊的时候,席风还特地看了一眼,小乞丐仍旧坐在墙根底下,远远地看着这边。
只是他的表情不像刚才那么闲适了,稚嫩的眼中藏着不合年龄的落寞。
转过那个路口,天色渐渐阴了下来。
唐家照旧是张灯结彩的,大老远就有两个小丫鬟出来迎。这两个姑娘究竟是从哪冒出来的,实在没法深究,就连唐铎李芸珠夫妇俩,席风都不太敢直视。
一进门,白藏就从唐锦闺房里露了个头:席风,过来。
席风便乖乖过去,被白藏扯到了屋里。
师尊,你怎么没换衣服?席风问。
白藏却不答话,兀自从怀里摸出了双龙铜镜。席风还在纳闷,双龙铜镜不是只有子时才能用么,就见白藏把它放在了唐锦的妆奁上。
唐锦的妆奁上缺一块镜子,双龙铜镜放在上面,恰好合适。
白藏为铜镜注入了灵力,随后,铜镜金光大作,将镜子前的两个人吸了进去。
席风只觉眼前一暗,待再看清周围时,景象已大相径庭。
这是一间幽暗的屋子,床柜桌椅皆是紫竹打造,桌上燃着香,轻纱织锦的屏风后面,坐着一个摇折扇的人。
屋子是黄泉鬼界唐锦的闺房,人自然是绝影门主洛无欢。
无欢。白藏叫他。
哎,我在。洛无欢起身上前,一脸笑意却是冲着席风而来,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师弟这样貌这身段绝对称得上一声绝色。
又来了。席风真是想不通洛无欢什么毛病,这么喜欢调戏他一个大男人。
师徒俩谁也没理他,白藏直截了当问道:唐锦呢?
洛无欢:外面呢。
把姑娘赶到外面,自己鸠占鹊巢睡人家闺房,这种事真是做得令人发指。
三人鱼贯而出,坐在石凳上的唐锦起身,福了一福:唐锦见过各位公子。
洛无欢:好了,不要耽搁,我们边走边说。
要去的地方,自然就是祭台。
前夜和白藏合计过以后,洛无欢又去了一次祭台,使法子让李芸珠把来龙去脉都说清楚了。
那个布娃娃其实就是养魂鼎,名叫识鬼,是一种上古秘术,可将人的残魂寄养其中,逐渐修复。
唐锦死后,阿离毁了她一魂一魄,使她无法再入轮回,李芸珠受人指点,便用这法子帮唐锦养魂。
在金梧桐树的滋养下,识鬼成长迅速,已经不是布娃娃的模样,而是个六七岁的小姑娘。她闭眼睡着,梧桐叶盖在身上,淡金的灵力充盈环绕。
来不及等识鬼再长大了。洛无欢看向唐锦,唐姑娘,这是唯一的机会。
唐锦点头:无妨。再让他陪我长大一次便是。
白藏便立即施法,送唐锦神魂进了识鬼体内。李芸珠拿出准备好的衣服给她穿上,小唐锦就板着一张清秀可人的脸走下了祭台。
走吧。
将洛无欢那面双龙铜镜放在唐锦的妆奁上,他们便齐齐回了唐家小院。看着自己久违的房间,小唐锦一时还有些怔忡。
但白藏没给她时间感慨:别愣着,都出去,我要换衣服。
大红绸缎丹凤朝阳的婚服,镶金缀玉凤舞九天的步摇,云鬓轻挽,眼尾挑红,席风看见白藏这副样子的时候,那句称得上一声绝色蓦地出现在脑海里。
但是席风目光下移,突然震惊地睁大了眼睛。
9、梦鲤镇(九)
在白藏的脖颈上,有一圈骇人的伤疤,时间应当很久远了,但还是能清清楚楚地看到每一针缝痕。
之前他的领口高,又用长发遮着,席风才没发现。
白藏拿着盖头正要让席风帮忙盖一下,扭头看见他的表情,猛地反应过来:吓到你了?
是真的绕了脖子整整一圈,就像就像是头掉了,又被重新缝了回去。
真的那么吓人?白藏看席风还傻呆呆的,叹了口气,伸手把发髻拆了,重新用长发将伤疤遮了起来。
席风心里憋闷至极,一时半会儿竟然缓不过来。倒不是吓的他在战场上,什么缺胳膊少腿掉脑袋的尸体没见过,可这缝痕,却是看一眼都觉得心中痛得要命。
白藏这么光风霁月仿若谪仙的人,怎么会受这种伤呢。
也不知道谁缝的,手艺真差,丑死了。
白藏不知道徒弟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以为他还在害怕,只好自己把盖头盖上了,径自往外走。
眼看白藏就要绊在门槛上,席风赶紧回过神来,把他扶了过去。出了门,又一路抱到花轿上。
上花轿前,白藏偷偷撩起盖头,冲席风眨了眨眼,夫君辛苦。
席风烫了手似的把轿帘落下了。
迎亲队伍接上新娘子,再度吹吹打打地出发了。洛无欢随行在侧,小唐锦干脆直接钻到花轿里和白藏共乘。
此时,天色已经非常阴沉昏暗,没多久就飘起了雪。
似乎在预示着什么。
席风骑着高头大马走在前面,风雪迎面扑来,落了他满头满身,久久不化。
行至茶摊前,原本坐在那里的小乞丐突然挺起上身,目不转睛地盯着白藏的轿子。
接着便起身走上前来。
席风勒马,沉静地看着他。
我能看看新娘子吗?小乞丐问。
不可以哦。洛无欢站在轿边,从袖中拿出一块糖,还是请你吃喜糖吧。
小乞丐没接,隔着轿帘怔怔看了半晌,最终还是失魂落魄地走了。他走后,一阵狂风倏忽而至,骤然掀起漫天冰雪,将那单薄身影湮没在茫茫天地之间。
席风总觉得小乞丐不对劲,但也无暇深究,速速启程,赶着吉时回去成亲。
可不出一里,冰雪已没了半截马腿,无法再前进。
浩浩荡荡的迎亲队伍停了下来,暄天锣鼓也停了下来,一片皑皑之中只剩呼啸风声,雪片倾泄。
白藏撩起帘子,跳了出来,喊道:不对,得回去追那个小乞丐!
说罢,把小唐锦往洛无欢怀里一丢,接着转身将席风拦腰一揽,便带着他腾空而起,往小乞丐离开的方向追去。
洛无欢只来得及看着空中远去的两抹红色骂了一句娘。
老实说这种被带着飞的感觉实在不太好,脚下没有借力之处,席风也只能紧紧扣住白藏的腰,任风雪刀子一样在脸上刮。
他们在连理湖边的桥上找到了小乞丐。他在桥栏上坐着,从头到脚都是白的,像一个雪人。
白藏在不远处将席风放下,此时的积雪马上就要触到腰际。
师尊,这雪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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