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挣开淮瑾的手,起身拿过一杯斟满酒的玉盏,走到耶律南炙对面:请南君...
场面话未说完,耶律南炙已经覆住了明飞卿握酒盏的手。
这种恶寒之感让明飞卿脊背僵直,若是前世,他早已浑身颤抖,困死在那三年的不堪痛苦里。
此刻他极力控制着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恐惧,面上淡定,抬手就将杯盏里的酒液泼到耶律南炙脸上,浅笑盈盈:
以酒洗面,才是我西溱最高的待客之道。
正文南国三年
西溱的酒十分纯烈,酒入眼的瞬间,耶律南炙的双眼就被辣红了。
秦兆愤而冷斥:老朽研习西溱风俗多年,从未听说有这种待客之道!
此言一出,南国的使臣立刻收起浮于表面的和气,一同出使的护卫悄无声息地将手搭在刀鞘上。
剑拔弩张之际。
淮瑾走到明飞卿身边,握住他的手将他护在身后,脸上藏着不明显的笑意:从前没有,自今日起就有了。
溱君未免太强词夺理了!
何为强词夺理?淮子玉玩味地反问,朕身为国君,为西溱制定新的礼节,难道你们南国也要来置喙一二?
秦兆气得吹胡子瞪眼:你...你!
朕的君后,明明很识大体。淮瑾转头温柔地看了一眼明飞卿。
纯粹在倾泻私愤的明飞卿:.......
没想到淮子玉居然替他圆回来了。
南国一众十分不满,本来该是他们的国君给西溱下马威,如今竟反过来了。
一个弱国也敢这么嚣张?
罢了。耶律南炙出声,用那双被辣得爬满血丝的眼睛凝注着明飞卿,入乡随俗,孤领受了君后这一礼。
明飞卿冷冷瞥了他一眼,任由淮瑾牵着坐回了主位上。
两国议和的重点在于赔偿,西溱虽然打了胜仗,却是险胜,南国做了百余年的战胜国,此番习惯性地狮子大开口:要求西溱赔偿南国在此次战役中折损的士兵伤亡和银钱损失,还必须以三倍之数赔偿。
这种霸王条约淮瑾根本不可能答应,两方都不退让,谈了半年未有结果,这才有了这次国君会面。
耶律南炙能屈尊来西溱议和,自认已经给足了诚意,淮瑾丝毫不把他这番诚意放在眼里。
这场宴会在一种微妙的敌对中暂告一段落。
明飞卿回到新梧宫,猛灌了两杯冷水,手还是控制不住地颤抖。
只要耶律南炙站在他面前,那三年的记忆就排山倒海地向他扑来。
那年,居于边境要地的荼州被南国军队突袭。
淮瑾亲手教导出的两万精兵,为保荼州而浴血奋战,最后在南国的碾压下全军覆没。
荼州城十万百姓惨遭屠杀。
那是明飞卿第一次经历死亡,他被淮子玉抱上马,往北边奔逃。
他转头就能看到那些刀刃劈在荼州百姓身上,死于他眼前的人,有娘亲点心铺的常客,有领居家的小公子,还有经常缠着他讨要甜糕的三岁女孩,他们身首异处,鲜血四溅。
余下的两百士兵,拼死护主,为淮瑾开出一条血路。
但这条路还是被堵住了。
穿着铁甲的南国士兵,将两个刚满十八的少年逼到了悬崖边。
那把暗箭射来时,明飞卿想都没想,转身抱住了淮瑾,替他挡下了这一箭。
少年用他最后的力气,将淮瑾推下了山崖。
那处山崖看着高,其实底下多是农户晾晒的稻草。
明飞卿把淮瑾推向了生路,自己被南国士兵俘虏。
他被抓到了南国境内,在战俘营待了半个月。
在箭伤几乎将他折磨至死时,有只大手钳住了他的下巴。
他睁开眼,迷迷糊糊看到一张陌生的脸孔。
这就是淮子玉的紫微星?这人说,病得跟只小狗一样,真可怜。
他被带进了一个舒适温暖的地方,有人给他治伤,病好之时,明飞卿才意识到自己被接进了南宫,而那天怜悯他的人,是南国的年轻君主,耶律南炙。
最开始,耶律南炙对他感到新奇,因为明飞卿长得实在是好看,他就算什么都不做,只端坐在那里,耶律南炙都可以不厌其烦地看上一整天。
他的和善与温柔,让年少无知的明飞卿产生了不该有的错觉。
那一天,他天真单纯地问:您可以放我回家吗?
耶律南炙脸上的笑意还在,只是眼底沉下了几分阴暗,他忽然说:孤今日,想去射箭,你来作陪。
明飞卿被带到了一个四四方方的猎场上,他和耶律南炙站在了猎场的高台上。
耶律南炙接过一把弩箭,在手上试了试弦,猎场的一个门开了起来,跑出一只体型庞大的野猪。
目标物很大,耶律南炙又站在了最好的狩猎位置上,只要他拉弓就一定能射中猎物。
明飞卿以为野猪必死无疑,不料那把弩箭却射歪了一大截。
野猪悠然自得地在猎场中散步,浑然不曾察觉有箭射来。
周遭的人都下意识屏住了呼吸,大气不敢多喘他们的国君因为眼有残疾,自小就射不准弓箭,因此骑射奇差,无法亲自上战场厮杀,这也是耶律南炙不可触碰的逆鳞之一。
又射了几箭,野猪安然无恙。
耶律南炙的脸色已经黑得跟野猪皮一样了。
明飞卿站在一旁,垂着眸不敢说话,恨不能缩成小小一只。
耶律南炙抬手将他拉到身边:听恩师说,只要得到你的祝语,一些事就会变得很顺利。
明飞卿以为他只想猎杀野猪,便顺着他的心意道:我希望你......百发百中。
耶律南炙重新拉上弩箭,这回干脆不再费心去瞄准,甚至看都不看,直接朝猎场发了一箭。
尖锐的嘶鸣声忽然响彻整个猎场。
耶律南炙不可置信地转头,他看到那头野猪身体中箭,躺到地上抽搐惨叫。
他眼里流露出兴奋与惊喜这是他一生中第一次射准一个猎物。
只是因为明飞卿说了一句百发百中。
周遭的臣子也开始为国君欢呼,夸赞声不绝于耳,像在赞扬一个刚学会走路的小孩那样夸张。
耶律南炙大笑出声,明飞卿看他心情很好,便又小心翼翼地问:可以放我回家吗?
耶律南炙却伏在他耳边说:不急,今天的狩猎,才刚刚开始。
底下的将领一声令下,猎场四个大门顿开,许多蓬头垢面的人涌了出来。
明飞卿看见他们个个都戴着镣铐,每个人身上的衣着都是西溱样式,他意识到猎场里的这群人是被俘虏的西溱百姓!
耶律南炙摆好弩箭,扣动机关,食指一拨,弩箭射穿了一个俘虏的眉心。
俘虏开始四处逃窜,在猎场中如畜生一样等着被人宰割。
耶律南炙一刻不停地射击,每一发都能正中人的命门,哪怕闭上眼都能要人性命,当真是百发百中。
不...不!停下来!停下来!!明飞卿试图阻止他,却根本无济于事。
他眼睁睁看着阿瑾在意的子民死于耶律南炙的弩箭之下,他无能为力,甚至是因为他的一句话,这群人才招来这等无妄之灾!
停下来!我求你了!他跪下来,给耶律南炙磕头,磕到额头出血,耶律南炙才转头看他一眼。
他杀够了,这才扶起明飞卿,爱惜地抚摸他的脸颊:紫微星,名不虚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