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后,他似乎有些力竭,搭在扶手上的手臂微微绷起,似乎想要稳住身形。然而天不遂人愿,几秒后他便有些支撑不住,身形摇摇欲坠,下一秒就倒在地上,清瘦的身体佝偻在一起,指尖微微抽搐着。
许虞烟就这样冷眼旁观者许正燃的所有动作,周围竟没有一人敢上前去扶,眼睁睁地看着许正燃倒下轮椅,头重重碰到地面上,发出沙哑的闷哼。
一旁的佣人正想要去扶他,却被许虞烟一个眼神制止了。
她黑沉的瞳孔中散发着不同于正常人的狠绝,毫无声息,冷若冰潭,似乎是想要至许正燃于死地般,让人直起鸡皮疙瘩,抱着臂站在一旁,面无表情地看着许正燃颤着指尖,缓缓伸出手想要去够桌上的速效救心丸。
许虞烟的视线落在艰难爬动的许正燃身上,忽然冷笑一声,一脚将许正燃踹翻,须臾后在许正燃不可置信的眼神中,直接将速效救心丸从门口扔了下去。
她蹲下身,贴在许正燃耳边无声吐出几个字,眼中带着无尽的恶意与愤恨,唇瓣微动,像是要将经年来的不满一一诉尽。
他们的一举一动虽然背对着江雪坞,但江雪坞不难想象出许正燃难看的神色,眸光冷冽,决定将不掺和别人家务事的想法抛之脑后,正想站起身去制止许虞烟。
然而此时,许灵卿却从走廊的一侧走了出来。
他似乎是想要出来寻找久久未归的江雪坞的身影,在走廊下左顾右盼地找人,被不慎许虞烟扔出窗外的速效救心丸扔个正着。
许灵卿痛的捂着脑袋蹲下身,缓了片刻后,才好奇地挪过去将砸的自己头晕眼花的速效救心丸瓶身捡起,在看清上面的字后脸色大变,直奔许正燃房中去。
等到许灵卿赶到许正燃房间时,许正燃已经倒在地面上面容灰白全无生息,浑浊的瞳孔中缓缓流下一点泪水,身体逐渐僵硬。
而一旁的许虞烟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的父亲此刻正倒在地上亟待救治,注意力全部聚集在桌面厚厚的遗嘱上,不耐烦地翻找着什么,一边翻还一边不满地抱怨着。
此情此景如一道惊雷猝不及防的劈中许灵卿,他似乎没有料到许虞烟竟然会这么对自己的父亲,只觉手脚冰凉,完全不敢相信眼前的景象,指尖不由自主地开始哆嗦起来,仿佛被人活活切割开淋漓的血肉,连带着神经都开始辗转疼痛。
他握紧拳头,绝望之下,一股无名之火竟猛地从心底窜了起来,烧的他近乎理智全无,眸间暗潮涌动,无声流露出些许狠厉决绝,怒视着许虞烟,片刻后竟直接开口,和许虞烟奋力争吵了起来。
许虞烟却完全没有将他放在眼里,极其轻蔑地看了他一眼,敷衍地应了几声,视线依旧落在遗嘱上,完全没有叫医生来的意思。
而此时倒在一旁许正燃的呼吸渐弱,眼看着就要不行了。
许灵卿气的心脏抽痛,浑身直颤,眼尾直泛红,莫名透露出些许妖气。
短暂的争吵过后,也不知许虞烟说出的哪句话戳中了许灵卿的神经,许灵卿忽然上前一步,毫无防备地将许虞烟一拳揍倒在地。
这一拳用了十足十的力道,江雪坞甚至能看清他陡然变得乖吝的眉眼和绷紧的肌肉。
他愤怒到极致的瞬间爆发出一个Omega不可能有的力量,竟直接将一个Alpha打倒在地。
这是他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在自己的身体里,用自己的意志反抗许虞烟的决定。
因为用力,许灵卿的指骨逐渐变得发痛发麻,但他依旧面无表情,只是冷漠地看了一眼倒在地上、被他打歪鼻子的许虞烟,转身去扶许正燃。
他转过身时,江雪坞看清了他此时的神情。
瞳仁里似乎不含一丝光,像一口枯井,又像是未曾有人光顾的深渊,对人间红尘的喜怒哀乐嗔痴无动于衷。
他麻木地伸手去摸许正燃逐渐弱下去的脉搏,脑海中忽然想到在很久很久以前,有人曾对他说:以后和人相处,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一定要说出来,不要委屈自己,知道吗?
也许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许灵卿已经不再是一个在母亲的阴影下战战兢兢存活的幼童。
江雪坞教会他什么是尊重,也教会了他真正遵从自己的心声。
许灵卿再也没有看许虞烟一眼,眼底的厌恶与冷漠在这一瞬间再也不加掩饰。
他转头欲背起倒在地上的许正燃,却被许虞烟尖声拦住。
许虞烟捂着带血的嘴角,眼睛像淬了毒般扭曲,透着说不清道不明的诡异感,一声令下,便叫人将许灵卿按到在地上。
许灵卿到底是个Omega,四拳难敌重手,只能咬着牙反抗。
不到片刻,他的身上、脸上便都落了青紫的伤处,眼角肿胀破裂,连带着嘴角都渗出血液,但一双瞳仁熠熠生辉,如脱水而出的玉石,清澈淡然。
他趁人不备,猛地拾起地上的碎瓷片,在众人的惊叫与混乱中,用力割伤了许虞烟的脸。
鲜血淋漓的伤口从许虞烟的鬓角蜿蜒至下巴,堪称皮开肉绽,惊起一声惨叫。
许虞烟作为女子,平生最为爱美,此刻再也无暇顾及他,捂着脸催人去喊医生。
许灵卿颤着手,眼尾泛红,只觉走在悬崖边,向左向右都是为难,灵魂撕裂,片刻后当啷一声扔掉地上的碎瓷片,只觉泪水朦胧了双眼,顺着脸颊一点一点往下掉,又被他慢慢抹去。
他转过身,扶起地上的许正燃,背着这个曾经短暂地照顾过他的老人,一步一步,步伐摇晃却坚定,慢慢走下楼。
无人敢拦。
他背上的许正燃病了太久,看上去身形消瘦,松松垮垮,鸡皮鹤发,在他后背佝偻成一团,眼睫颤动,呼吸微弱。
许灵卿背他时蓄了十分的力,如今却只堪堪用上七分。
周遭安静的让人有些不适应。
许正燃在许灵卿粗重的呼吸中,短暂地清醒了过来,像是意识到了什么,试图用手抹去许灵卿鬓角的汗水,却连手也抬不起来。
片刻后,他只能放弃,无声动唇,艰难地吐出几个字:小灵卿.........爷爷不能,不能陪你了。
日后不管你身在何处,又听到了什么,都要,都要记得..........你是我承认过的,许家的孩子。
还有,很感谢你的.........
许灵卿木然背着他,既没有回头,也没有回应,却在凝神听着许正燃的后半句话。
然而,对方像是终于力竭般,再也吐不出任何字句,颤着声吐出一堆无意义的音节,随后口气一松,彻底闭上了眼。
许灵卿身体陡然一僵,浑身血液如被冰冻般,连带着头脑都发僵发木。
他似乎根本无暇去思考许正燃话里的含义,满脑子乱糟糟的,只觉一颗心不断往下坠,往下坠,血液里像灌进冰冷的泥浆和风,令他浑身发颤,手脚僵硬。
身上像背着一个湿重的棉花,冰冷发霉,似乎还能闻到黄泉路上行将就木的气息。
许灵卿不敢松手。他突然有些想哭,又有些想笑。
笑的是自己居然也会有一天反抗许虞烟,还把场面弄得这样难看,自嘲不已;哭的是不知许正燃如今是否还存活,内心惶惶然。许灵卿的思绪如同一团散落在地毛线,乱成一道死结,面容恍惚,只知道机械性地迈着脚步,背着许正燃逃离许虞烟。
身形摇摇欲坠,他的思绪似乎陷入了一个怪圈,再也无法有一个正确的判断与选择。
然而下一秒,他的身上一轻,如释重负。
有人从他身后扶起昏迷的许正燃。
从他身上接过了沉重。
那么轻易的。
许灵卿怔了怔,抬眼向前看去,见江雪坞不知在什么时候叫来了救护车和医生,正冷静地组织着众人将许正燃抬上担架,实施紧急抢救。
霞光斜斜地在江雪坞的脸侧打下金黄的暖光,微风吹起他的发梢,连头发丝都透着清润淡色,露出饱满白皙的额头,回过头时容颜如画,目光温柔。
江雪坞见许灵卿直愣愣地看着,走上前去将他抱在怀里,温声道:吓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