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画似是突然觉得无趣了,他敛起笑意,上下打量秦东意一眼:
你怎么找到我的?哦,忘记了。
说着,他撩开袖摆,随手扯下手腕上那串银铃,丢给了秦东意:
借来玩玩,疏月君别介意。
银铃在空中翻了几番,最终落到了秦东意手里。
他垂眸看着手上不知道遭了多少罪、早已看不出原本模样的铃铛,眸色渐深。
这银铃是他自己做的法器,其中滴了一滴他的心头血,只要佩戴者遇到危险,他便能听见警示,也能辨别危险的方位好快速赶到。
那天常楹说,他将银铃送给楼画了,莲垚又说楼画逃出了清阳山。
他当时意识不清,只听得耳边银铃响动时大时小,几乎从未断绝,昭示着佩戴者危险的处境。
秦东意知道自己不该去管这件事,楼画早就跟他没关系了,这人是死是活是去是留,都轮不着他来操心。
但秦东意最终还是用最快的速度赶了过来,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然而过来了,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
楼画从火海中脱身而出,满地都是血和尸体,正如他自己所说,他在杀人。
秦东意缓缓抬眸,对上楼画那双暗红色的眼。
手中清寒剑缠上青色灵流,使得草叶无风而动。
他再次忽略了一件事:
眼前人不是清阳山的十三,他是暗香谷的楼画。
就算不为别人,单是他们自己之间,也是该做个了结。
哎,气氛怎么这么奇怪,别这样啊。
正在一片死寂之时,一边一个人声小心翼翼开口道:
别打打杀杀的啊,是清阳山的疏月君吗?您好像误会楼公子了。
此时天色已晚,在温见贤的劝说下,剑拔弩张的一群人最终放下各自武器,去最近的镇上寻了间客栈住下。
到了地方,温见贤便拉着秦东意讲故事去了。楼画懒得理会他们,只向店家要了壶酒,独自爬上屋顶看月亮。
今夜天晴,圆月被繁星簇拥着,给夜布了清清冷冷一层光。
楼画从储物戒中拿出应龙逆鳞,放在眼前对着月亮看了一会儿。
莹白色的鳞片在月光下散着浅浅的光,隐隐可见五彩斑斓的细闪,比楼画见过的所有珠宝都要好看。
怪漂亮的。他随口夸道。
那可不?应龙语气中带着满满骄傲:
我可是最漂亮也最强大的龙,你小子生晚了,要是早个那么几万年,你还能看到我的真身。我可比你家那小黑龙霸气多了,不仅鳞片好看,我还有一对超级大的翅膀,振翅便是地动山摇。那一声龙吟,天地所有元素都得听我号令!
嗯嗯嗯,你好厉害。
楼画多少有点敷衍了事的意思。
他将那片逆鳞在指间转了一会儿,问:
这有什么用?
逆鳞,如果我记得没错的话,它不代表某个属性,它的效用是加强。
应龙没有计较臭小孩的敷衍,他认真解答道:
比如你的灵力是冰属性,它能让你的冰更加纯粹。我想温思齐要把逆鳞放进丹炉里也是这个原因,提纯火焰,火焰更加纯粹,才能彻底炼化那些半妖,让他们成为合适的药材。
楼画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他沉默一会儿,突然叹了口气,伸个懒腰,躺在屋顶的瓦片上,有些怔神:
我还挺羡慕它们。
应龙一愣:羡慕谁?
那些半妖。生下来什么都不懂,只要呆在笼子里乖乖混吃等死就好了,多美好。
应龙想了想:虽然都是半妖,他们长得可远没有你好看。
楼画叹了口气:
好看有什么用,没有与其相配的实力,美貌不过是负担,倒不如丑着。
他顿了顿:
老长虫,你说,那九个脑袋的怪物造这么多半妖是为了什么?不成功的用来炼药,那我呢?
不知道,但肯定不是什么好事。提起这个,应龙有些心不在焉。
他沉默片刻,略显凝重地开口:
乖宝,我想求你一件事情。
嗯?楼画微一挑眉。
我不知道相柳想做什么,但我想请你尽可能阻止她。我已经帮不了这人世太多了,但我不想看着我曾经努力守护过的东西毁在我眼前。你就当帮帮我,好吗?
相处这些天,应龙差不多发现了楼画是个极为冷漠的人。
他的冷漠不仅对外人,对自己也一样。不分善恶不分感情,做事全凭心情。
让他去为苍生而战,那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但即便如此,应龙还是想试着劝劝,虽然没抱太多希望就是了。
但令他意外的是,楼画却淡淡地嗯了一声。
应龙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但接着他就听这人强调道:
我会的。
圆月剥开云雾,在他身上洒了淡淡一层光。
楼画微微眯起眼,暗红色的眸子里映了一片星辉:
我是疯,又不是傻。我比你更想找见那九头蛇,问问她为什么要造出我这样的东西来。
现在既然找见了。那她想做什么,我偏不让她如愿,她让我痛了,那她也别想好活,除非踏过我的尸体。
老长虫,这可不是为了你。
楼画将逆鳞重新放回了储物戒中,又想起一节:
对了,你的残躯有六块,龙息龙髓逆鳞找见了,龙筋龙魂龙骨又在哪?
这应龙多少有点尴尬:
我得靠近到一定距离才能感知到。
楼画叹了口气:
没用的老东西。
说罢,他将酒壶送到唇边,仰头喝下一口。
清澈酒浆映着月光,淌过他的唇角,经过喉结落入锁骨处的起伏,最终消失不见。
月光下,房顶上独自饮酒的白衣美人自成一道风景。
他在看月,也有人在看他。
秦东意收回目光,望向身边的温见贤。
那人还在滔滔不绝地讲着:
事情就是这样了,虽然世人皆传怀杏阁是楼公子所屠,但其实根本不是,这可能只是背后那个什么玉骨教的阴谋吧。楼公子帮了我很多,也让那些凶手付出了应有的代价,如果不是他,我可能到临死前还被我弟弟也就是温思齐,蒙在鼓里。
温见贤刚刚从小世界出来,人又被迫接受了那么多颠覆认知的事,还又经历了一次尸山血海。虽说他性格本就大大咧咧,但到了现在也还是有些怅然。
他猛地灌了一口酒,被辣得龇牙咧嘴:
其实楼公子挺好的,也没有传闻里那么不堪,疏月君你不了解他,别对他有偏见。
温见贤说话都有点不清楚,也不知是醉话还是真心。
秦东意藏在袖下的手微微蜷起。
不了解?他是不了解楼画。
记忆中、传闻里、亲眼所见,似乎哪个都不是真正的他。
当他以为楼画真如外人所说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时又有人跳出来,说他是好人,你别误会他。
秦东意不知道自己到底该用什么态度面对楼画。
他在月下默立许久,再抬眼时,屋顶上的人已经不见了。
温见贤抱着酒壶晃晃悠悠往客栈里走,秦东意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也抬步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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