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挑破了天窗,袁利的话中也没有了半分恭敬,直接说道:皇上,你身边压根就没有忠心你的人,你如此残病之躯,每日光是维持着清醒就已经是难事了,一看就是活不久的死相
梁桓操起桌子上的砚台,狠狠砸在袁利的头上,只听他尖利的声音惨叫一声,额头立即就流出了血,而梁桓自己也因为用力过度没站稳,重重地摔坐在龙椅上。
温梨笙光是看着就觉得费力,撸起袖子就要上前,我帮你揍他。
温浦长和谢潇南同时动手,在左右拦住她,温浦长道:别胡闹。
谢潇南看了一眼温浦长,而后摸了摸她的头,后头还有好戏。
温梨笙不是想多管闲事,但就是看那死太监实在是欠揍,喊出来的声音也极为难听,一想到他还存了要动谢潇南他娘的坏心思,就恨得牙痒痒。
眼下袁利头被砸破了,血留下来染红了半边眼睛,忙上前几步,对着谢潇南磕头,猛地扇起自己的耳光来,世子爷,奴才这些年尽心尽职,一直坚持给皇上喂毒药,这才使得他久病不愈,毒入肺腑,有了如今这半死不活的模样,算起来,奴才也算是大功臣。
梁桓目眦尽裂,恨意与震惊同时涌上面色,一时间整张脸都变得狰狞可怖,嘴里的血一股一股地往外涌,嘶声力竭道:原来朕的病,竟是因为你!
谢潇南哼笑一声,问道:皇上,被自己满心满眼信任之人背叛,是什么感觉?
梁桓如被人死死掐住了脖子一样,脖子和额头爆出明显的青筋,从病态的枯黄变成红色,正如同被烫熟的猪肝似的,隐隐发紫。
梁桓无法接受如此信任的一个人,信任了十多年的奴才,竟是有人为着设计陷害他而埋的暗线。
当年袁利来他身边的时候,他不过是个身体羸弱,母妃新丧,不被父皇重视的皇子而已。
如今这么多年过去,他从人人不在意的皇子一步一步走到了皇位上,掌权七年,才得知这些年让他恨到骨子里,缠着他每一个日日夜夜梦魇不断的病魔,竟是身边最信任之人所为。
他生性多疑,从不轻易信任任何人,唯有袁利,他未曾怀疑过。
一时间满心的痛苦崩裂,那些恨意,悔意,恐惧与难过疯狂在他脑中拉扯,他发出极其嘶哑的叫喊,像是将这些年的痛苦一并喊出一样,如濒死之人最后的挣扎,声音在殿中回荡,绕梁许久盘旋不散。
所有人都看着这位皇帝,看着他大口大口地吐出鲜血,仍牢牢地坐在龙椅之上,却再也没有曾经九五之尊的傲意,吼叫到力竭之后,他短暂地失声,而后双手撑在桌子上,泪水砸落下来,与鲜血混在一起。
为什么?梁桓的声音极轻,但众人却都能听得清楚,为什么我生来多病?我只不过是想跟寻常人一样,有一副健全的身体罢了
没人回答他的问题。
梁桓喃喃道:生不生,死不死,无所谓了,我早就累了,拖着这副残败的躯体苟延残喘,活得极为辛苦,那些药,我光是闻到味道都想吐,但为了活着我却每日都要喝,不能有一日的间断,死了倒也轻松。
大殿中没人发出声音,皆沉默地看着他。
温梨笙见他这模样,心里却也生不出一丝怜悯来,停顿后,她便开口道:都是活该,知道吗?
梁桓抬头看她。
你篡夺皇位,迫害忠良,害死那么多的无辜之人,却还觉得满腹委屈?温梨笙反问:你有什么资格难过呢?你本就是这天下的罪人,双手沾满了大梁百姓的鲜血,可曾有在午夜梦回之时,看见那些无辜的亡魂对你发出泣血控诉?
这龙椅,你根本就不配坐!温梨笙声音冷然,眸中似隐着恨意,掷地有声道:滚下来吧,梁桓。
谢潇南难道不委屈吗?
曾经美满和睦的家庭,疼爱他的父母和长辈,从小一起长大的玩伴,皆接连葬于梁桓之手,若非是他意志坚定百折不摧,也会死在北境那漫长的凛冬里。
施暴者又凭什么诉说自己的不幸?
没有资格的。
他就该死,然后以命抵债,成为千古罪人。
我女儿所言不错。温浦长也气道:你虽生来病弱,但却因心中邪念杀害多少无辜之人,毁了多少原本圆满的家庭,那些人如何不无辜?
梁桓此时也并不在乎别人如何指责他,听了一会儿之后便轻笑出声,充满着嘲意,朕是败给了谢家,又不是败于你们之手,何以轮得到你们有说话的份?
还当自己是皇帝呢?谢潇南嗤笑一声。
梁桓看了看谢潇南,用龙袍的袖子擦了一把嘴边涌出的血,又往龙椅上坐了坐,正了正姿势,至少朕现在还坐在这里,不是吗?
他有看了一眼殿外,那刀剑相撞的厮杀声仍然在继续,外面的事还没有结束,还剩些时间能聊两句。
想死得明明白白?谢潇南抱起双臂,应允道:可以。
前几日你分明就是带着人出了城赶往柳镇,朕的人一路盯梢,不会有错,你何以会突然出现在皇宫之中?
谢潇南看了一眼扔在地上的人皮假面,领着兵出城之人根本就是我。
温梨笙一下子想起了沈嘉清。
沈嘉清的确与谢潇南身高相仿,若是穿上一样的衣裳和装束,再戴上人皮假面,只需不说话便能达到以假乱真的地步。
所以谢潇南当初说借用沈嘉清,本意并不是让他跟着一起去剿匪,而是让他假扮成自己前往柳镇。
谢潇南从一开始就留在城中,没有出去。
朕并没有露出什么破绽,你们是何时怀疑朕的?
我在沂关郡收网的时候,偶然从诺楼国王子的手中得到了一些东西,那些东西皆是出自先帝之手,上面还有国玺之印,我也是那时才得知,先帝曾用北境的七座城池交换那个秘术。
所以,你们得知活人棺的事是朕所为,很早之前就开始谋划这些事?
若是你没有能力执掌国玺,自然有人能接替你的位置。
谢潇南一字一句地回答问题,显出极好的耐心。
朕想不明白,以谢家这般威望和势力,若是想造反夺位岂非轻而易举,何以这些年来都不曾动手?梁桓道:你们难道真的没有生出此等野心吗?
谢潇南道:忠君忠国,为着这大梁的安宁而战,是我家的祖训。
梁桓问完这一句话后,沉默了许久,或许他始终想不明白,究竟为何谢家不能亲自推翻梁氏皇族自立王朝,也无法理解坚守祖训的意义。
他垂着头坐了很久,久到温梨笙都以为他直接问完这些问题了结心愿,当场去世了时,他才动了动身,抬起头看向谢潇南,沙哑粗粝的声音传来,最后一个问题,当年那两封遗诏只有朕和这狗奴才看过,当场就被烧毁了,谢家又如何得知遗诏之中的内容?
谢潇南倒是被这问题问得顿了一下,眉眼出现些许迷茫,而后问道:什么两封遗诏?
皇帝顿时惊愣住,眸光猛地跳到温梨笙的身上,你
温梨笙呆了呆神色,而后冲他露出个笑容,颇是不好意思道:皇上,你又不相信我说的那些话,我只能找了个你能接受的理由啊。
可是你怎么会
温梨笙打断他的话,没让他说完:我不是说过很多次了吗?这就是神迹啊。
说话间她停了停,觉得后面还需再加上一句,我,就是天选之人。
她重生一回,知道大梁未来会遭遇何种动荡,知道谢潇南所受的委屈与背负的所有,知道她爹多年来的坚持与决心,也知道许多形形色色的人为盛世献出生命,知道那些曾被掩藏的,终年不见天日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