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预姬昼这时候会来她对姬昼的了解还仅限于在谧园的时候听过的那些传闻,所以她是拿他当个正人君子看待的。
可正人君子,怎么会在册封礼之前偷偷过来找她啊?民间成婚的男女,拜堂前还不能见面的呢。
她百思不得其解。
其实这个解释没有很难,不过是他没有把他们两个人当成民间成婚的男女,只是她身在局中,没有想过他此时的心中到底有没有自己。
又或者,她最是会自欺欺人,哪怕她知道,也绝不愿意相信的。
姬昼落座在她的右手侧。
小宛,你还没有说为什么叹气?他的目光扫过满桌山珍海味,虽微不可察地蹙了蹙眉,但并未表露更多的不满。是王宫中的菜肴不合胃口么?
他这样问了,小宛自然要答,连忙道:小宛很喜欢的。只是话忽然被觅秀笑着打断:陛下不知,姑娘从前喜欢这松鼠鳜鱼,却很少能吃到,所以触景生情呢。
姬昼轻轻一瞥那道看起来并不起眼的松鼠鳜鱼,说实话,他从未刻意记过自己的喜好,都有底下人贴心地奉上。
只是他不禁去想,他的小宛,当年是最不喜欢吃鱼的,因为鱼刺实在太多,她又实在太笨了,总是被卡住。太笨了,他想着想着,却忍不住觉得那样的她很可爱。
他的小宛已经没有了啊。他刚刚不经意流露出的笑容迅速敛去。
他撑着额角看着眼前的这个女子。
寻音这时也接话道:是呢,奴婢记得两年前,姑娘为了尝尝望仙楼新出的这道松鼠鳜鱼,三天抄了十遍金刚经。
饶是姬昼也微微诧异了一下,金刚经有五千多字,岂不是三天抄了五万字?
小宛脸上红了红:什,什么,没有,没有的事我能是那样的人吗?
寻音掩着嘴笑了笑,说:姑娘当时还作打油诗呢。
姬昼的身子向前倾了倾,来了点兴趣:什么诗?
小宛瞪大眼睛朝着寻音使劲摇头表示不要,寻音只当没看见,自顾自地说道:姑娘当时看着摆在桌子上那么巴掌大的一盘松鼠鳜鱼,说,她清了清嗓子,松鼠鱼,吃不到,金刚经,抄不完,一筷下去一个钱,一个钱,两个钱,三个钱,小宛小宛没有钱。
小宛只恨不得去找个地缝钻进去了。寻音这丫头是天真活泼,天真的是不是有点过头了,她若不是对她知根知底,一定会以为寻音是薄大小姐派过来潜伏在她身边专门拆她台的。
姬昼听了后,忍俊不禁,仿佛眼底都是笑意般看向低着头的小宛。
你若喜欢,过几日,孤叫人请那望仙楼的厨子进宫来。他含笑看着她时,好像有万千星河流淌进了他的眼睛。
小宛闻言,心中似被熨帖到,只觉此刻温情正好,若是可以长久一些,就更好了。
日子到了册封礼宴那一日,九月二十,距离最近的吉日。
而董六公子已经摩拳擦掌整整五天。
册封宴
董六公子低眉顺眼地跟着父亲站在席位一侧,等候国君与夫人大驾。奈何他是权臣的儿子,哪怕很想低调,也低调不起来。
要知道他周围不是勋爵就是新贵,他这个纨绔在里面简直鹤立鸡群。他觉察到对面席位跟前似有两道目光瞟过来,他立即把背脊挺直了些,悄悄看了回去。
哪知道对面人压根没有看他。
他想了想,对面那位怎么可能看他?这晋国上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那正是云昌宫家新任的家主,世家里独一份儿的庶子上位。
董六撇撇嘴,这位家主可替全天下的庶子庶女挣足了脸面,连他的那个宝贝妹妹都能以庶女的出身,国君亲笔特赐出席海光盛宴。这是何等的体面,让所有庶子女们纷纷以这对兄妹为自己毕生的榜样。
董六心里不忿,毕竟他都没有资格出席呢。
要说这场册封礼宴距离海光盛宴虽然那样近,但近自然有近的好处,比如远道而来的贵客们还没走,比如桌椅板凳不必重新摆放就可以继续用,再比如还能够趁着招聘的舞伎们没走,叫她们再表演一回,省了一大笔钱,这条令国君很满意。
是以,两次宴会的规格是差不多的,这主要还是得益于姬昼的循环利用绿色环保的理念,还有董大夫与他的上司一脉相承的勤俭节约。
董六觉得自家爹爹事主真的没有话说,先王喜奢侈,老爹就极尽奢侈之工事;新王性勤俭,老爹就极尽所能开源节流。
他不升官谁升官?
这时,雅乐响起,国君与新夫人相携踏入礼光殿,众人行礼。
董六公子一面是紧张得无可复加,一面如小猫在抓心挠肺,恨不得自己视力变得跟薄五公子一样好,远远儿地看一眼凝光夫人的容貌。
他迫不及待地去偷瞄。
他的目光缓慢地上抬,眼帘里出现一抹摇曳明丽的红,再是一幅翩然轻盈的水红薄纱,接着是雪白的鹤氅,他盯着鹤氅看了看,认得出那匹鹤氅毫无瑕疵,纯白发亮,有价无市,一看就知道是王宫里陈年的宝贝了。
他光顾着看鹤氅,人已经走了好几步,他目光追上去,骤然见到一张脸的时候,他的嘴巴张成了个圈儿,几乎合不起来。
那就是凝光夫人?
他从未怀疑过自己对天下美人的敏感程度,也只他能拍着胸脯说但凡是他见过的美人,第二次见面一定能认得出。
而这位夫人,与三年前名动绛都的小宛姑娘,长得一模一样。
这董六公子一拍板的事儿,还能有假么?他说一模一样,还能不一样么?自然不能,这就是氪金大佬在行业里的权威。后来宴会结束,流言迅速地传了出去,众所周知,这位横空出世的凝光夫人与三年前花夜楼的小宛姑娘长得一模一样。
什么是一模一样?
后来有人在天桥底下问那个说书老头,老头说,就是都有两个嘴巴一个眼睛,被人扔了好些臭鸡蛋。
却说董六还在震惊,莫非三年前的传言是真的?他们晋王陛下三年前死去了的心上人,就是小宛姑娘?
董六心中的震惊让他保持着这个姿势,直到姬昼意识到这个纨绔呆愣愣的目光一直追着小宛,然后朝董大夫的方向微微蹙眉,董六的老爹心领神会恨恨敲了他一个爆栗后才勉强结束。
小宛没想到礼光殿的内殿是这样的景象,她这辈子从没见过这样大的排场。
这里的大,已超越了她语言所能够描述的了,宾客如云,高朋满座,殿内竟还是有空旷之感。
隔着几尺距离便点一座烛山,照得殿内亮如白昼,灯火辉煌。
她微微一叹。
她的腿已经好了个七七八八,但是偶尔走路还是会莫名其妙膝盖一弯,这直接导致今日的册封礼上,姬昼一直肃着脸皱着眉盯着那个礼官,进而叫礼官内心惶恐得主动提出把所有的跪着改成站着,后头又加了两个机灵的小丫头搀扶。
而此时一路行来,自然是有姬昼挽着她的胳膊。
此处远离群臣,她的叹息只有离她最近的姬昼听见了,他浅浅地笑了一下,怎么又叹气?成亲的日子,你我都该欢喜些,才是好兆头。
她抬起眼去看着姬昼,他漆黑的眼睛宛若深不见底的潭,他想让人觉得他在笑的时候,那么眉梢眼角就都是笑意。
她老实说:古人说何不秉烛游,我以前觉得,夜深应当睡觉,何必秉烛夜游,但刚刚看见烛树灯山,忽然觉得若有这样的光明,夜以继日未尝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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