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鼓了鼓腮,天子的使者怎么这样不懂礼数。
在场的人怎么会不知缘由,那位夏天子已经是垂暮之年,奈何权力架空,但最近却有风声传出,赵王要举古时尊王攘夷之大旗,天子无比激动,而素来与赵国不睦的晋国,自然是要被天子冷待一番,以向赵国表诚心了。
堂堂天子做到这个地步,须向臣下示好,着实令人唏嘘。
回到席上时,她正要跪坐下,膝盖猝不及防地一弯,差点给她头磕上案几,那可是青玉质地的案几啊。幸好她用手撑了一把。
她后怕地摸了摸自己还没磕到的脑袋,下一刻整个人就被固进一个清和温暖的怀抱。
那边薄大小姐眼珠子快要瞪了出来,大庭广众之下,那女人竟然直接歪倒在陛下怀中?这是什么人啊!这是正经女人能做的么?
小宛从未拿什么正经女人标榜过自己,若是她还能记得过去,说不准还要怼薄云钿一句:我本就不是大家闺秀。
只小宛还不记得以往,所以她很害羞,她并不确定姬昼到底是为了什么,一而再再而三地表现得很不像传闻中的那位谦谦君子,难不成他对她当真一见倾心,从此就忘记了他自小读的圣贤书了?
小宛自认这个概率为零。
小宛象征性地挣了挣,没有挣开,姬昼清雅的声音从上头传来:你的腿还没大好,跪坐久了不利养伤,你靠过来些。
小宛有些踌躇:会不会有伤风化啊?
她此时瞧不见他的神色,自然无从知晓姬昼面色有些晦暗莫名,他顿了顿,说:你是我的夫人,这没有什么,他们也不会乱说。
她心安理得许多,这样说,她靠着就安心很多了。姬昼仍然是跪坐着的姿势,她的两条腿却摆放得比较恣意了,身子完全就倚靠在了他的胸膛,能感到他强有力的心跳。
但,她不知为何觉得有些失望,因为她感到他的心跳没有一拍迟疑,像从未因她的靠近而错乱。
她暗暗鄙视了自己一番,自己竟然还因为这个男人好几次面红心跳呢。
姬昼很顺手地拈起一颗她方才剥好的葡萄塞到她嘴里,在她半懵着咬走葡萄后,又很顺手地捏了捏她的脸颊:刚刚怎么气鼓鼓的?
他的目光慧黠扫过群臣,那个几乎让人不得不注意的薄大小姐的目光简直要喷火。他暂时还没处理她,只是时机未到。
他怀疑她一定是看见了薄云钿,才这样气鼓鼓的,他便想借此来哄一哄她,哄得她愈发相信他才是。
小宛把葡萄咽下去后,还要伸手去拿,就被问及这个问题,红了脸,低声说:我见那位天子使者对陛下不敬,只是觉得有些愤愤不平。
这回倒是姬昼愣了愣,他实在想问,你有没有看见薄大小姐的目光;但见她如此,估摸着也是真的没看见。
她是个心宽的,也不知道母后是从哪里找来的。
姬昼伸手替她拿了第二颗葡萄,她接过来时还低声说了句谢谢,他低头望着怀中的女子,低垂的眼眸上细密纤长的睫毛微微翘起,异常精致。他喉头一干,方要探身去取案上摆着的酒,就闻空寂的殿堂上一道极其清晰的嗤笑。
呵。
其时诸多贵客全都到场,该行的礼数也大抵快要行完,正轮到了齐国那位小郡主上前行礼,那边贵客席上之尊、天子使臣诸全忽然嗤笑,惹得所有人侧目。
姬昼探身取酒的动作因他的话稍稍停顿,他偏了偏头,目光看向天子的使臣,似在询问诸全为何忽然发笑。
而早已满肚子火气的薄小姐自然是晓得使者为何而笑。
她扬了扬眉,高声道:使臣阁下,如此肃穆庄严之场景,阁下为何嗤笑,如此不识礼数?这便是天子使者之威仪不成?
这话说得可谓毫无礼数,锋芒毕露。晋国的群臣都素有听闻这位大小姐的跋扈娇纵之名,对于她这样的做派也是见怪不怪,倒是对面的宫家家主的那位妹妹看向她的目光多了几抹蔑视。
且薄云钿这话一出,端着杯子喝水的小宛狠狠一呛,这不是在指桑骂槐地骂她么?她抬眼望着薄云钿,心想这大小姐简直是恨不得天下大乱。
天子素来听闻晋王有君子之名,外臣今日一见,却觉名不副实。使臣诸全摸了摸他的两撇小胡子,冷哼了一声说道。
下头的人只见着了一袭锦白色滚朱红边,上绣据说有五条螭龙的礼服的他们最最可亲的王端着金樽,饮酒也不是,放回去也不是,似乎在蹙着眉头望着诸全,平端有种委屈的神色流露出来。
委屈?
他们的确觉得,君上的那模糊的神色里是有一抹委屈的。
委屈的晋王陛下最终还是将金樽轻置于青玉案上,话音响在空旷大殿上,尚有回音:诸全阁下为何这样说?孤是哪里招待不周么?
这下,委屈的感觉就更甚了。
诸全目光有些轻蔑,说:晋王陛下作为主人,当着满堂王公贵胄的面与妃嫔这般嬉闹,成何体统?莫非,晋王是根本不将天子放在心里?
薄云钿心里想的是能将那叶琬骂到就好,可这使者又骂到了姬昼头上,她就有些自己也被人骂了的感觉,顿时沉了脸就要跟那使者对线。
小宛左看看右看看,总觉得自己此时该做点什么,她当然看得出来使臣与姬昼之间有些问题。
陛下~她软着声音糯糯道,笑了笑,伸出手把弄着不知哪里垂下来的一条衣带,想必是诸全阁下没有吃到臣妾与陛下的喜酒,才不满的罢?
算是把妖妃的戏份演足了。
她说话的时候,目光盈盈望着姬昼,姬昼的眸子深不可测,眸光微微下移,盯着她顺手把玩的衣服系带。
齐国小郡主还站在堂中,率先应声:是呢嫂嫂,依我看,诸全阁下自己没有老婆,必定是嫉妒我晋王哥哥抱得美人归吧?
小宛还不知怎么回应,心里想着要演个什么样的笑,嘻嘻的笑?桀桀的笑?还是哈哈的笑?
却听见姬昼低笑着说:你把我衣服解开了,怎么办?
天子使臣2
小宛闻言,方才酝酿好的戏全都抛到了脑后,眼睛微微睁大,很不可置信地望着礼服因为一条系带散开即将呈现满盘皆崩的趋势,她懊恼地哦了一声,迅速手忙脚乱地去把散开的衣带系起来。
原来她不仅是剥果子皮儿得一丝不苟,系衣带也同样要求严格,非要让蝴蝶结两边垂下来的一样长才肯罢休。
青年的目光轻轻落在她纤细白皙的手上,宛若温柔地注视着她,余光却一直没有离开那边出声挑衅的诸全。
他不必猜也晓得,诸全此时必然是吹胡子瞪眼,心中把他和眼前的女子一道骂了个狗血淋头,不外乎是如何不敬,如何可恶,晋国如何礼崩乐坏,再寻思回去一定要向夏天子参他一本。
这样么,正是他所需要的。
等他思虑完后,正瞧见那双纤纤素手各伸出两根手指,分别捏着一根系带,极限拉扯,她睁大眼睛贴近并左右来回地看,似终于使之端平,才长吁一口气,他估摸着是她大功告成了。
诸全咬牙切齿自不必提,而薄云钿咬牙切齿更甚,她旁边的薄慎之作为名不虚传的眼神很好的人,瞧见他妹妹快要把盛酒的瓷杯捏出裂纹。
这时,殿堂之上,忽又响起姬昼的声音。
爱妃说得是,诸全阁下侍奉天子四十载鞠躬尽瘁,一直未有成婚;大约正是如此。孤携爱妃敬阁下一杯。
王座上的君王含笑看向诸全,语声中也含了许多洋洋喜气,仿佛因为刚刚凝光夫人的那句诸全是没有喝到喜酒而不满,就将所有委屈一扫而光,让人不得不联想到,他对自己娶的这位夫人真的很是宠爱,对自己的这桩婚事,也非常之满意。
众人望见姬昼垂眸抬起手斟酒,连抬起的高度,手腕转动的角度,也是恰到好处的赏心悦目。他诚然是古玉卓绝般的人物,做这些动作时,都像画儿似的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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