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如山还提着雪白狐裘要给他披上,但是披了个空,很是苦恼。
郁云瞧了眼齐如山,摇摇头,追着姬昼也下了楼。
公子,是否要属下前去警告
姬昼的步伐没有丝毫凌乱,依然是气势如虹不急不缓,他站在茶楼大堂的门口,没有丝毫迟疑地迈出步子登上了一辆毫不起眼的马车。
郁云还待要说什么,就听马车里有淡淡声音传来:回宫。
郁云也不免要和齐如山一样叹了口气,近些年,陛下心思愈发深沉,他也愈发猜不透了。
这时追过来的齐如山咋咋呼呼道:不好了陛下,不好了,那薄二公子砍了鲁大人的胳膊!
但他登上马车时,只见主子稳坐中间,闭目养神,容颜似一枚精心雕琢的古玉,没有丝毫情绪。
古玉卓绝。
就连睫毛都不打颤。齐如山心里想,陛下真是千年的菩提树坐化的吧。
这薄二公子在菜市口带走人还伤了监斩官的事情,很快就传进了王宫中。
下午的时候,那薄二公子薄懈之已经进了宫。姬昼收了伞将伞递给齐如山晾着时,早间格外嚣张的薄二公子已经看似老实地跪在了他脚下。
薄二退去戎装,穿的是紫袍官服,见姬昼进来,先行了个大礼,伏地不起,语声可怜:微臣自知有罪,特向陛下请罪。
姬昼淡淡撩起袍子在玉案前落座,道:爱卿何罪之有?
薄二说:微臣劫了法场,带走陈杨两家人,微臣自知罪责难免,但为陛下之英名,微臣甘愿赴死。
姬昼的手指在玉案上轻敲了两下,唔了一声,话音温和,目光却冷冷射向了薄二:爱卿此话怎讲?
他一瞬不瞬注视这薄二公子,若非亲眼所见,谁会相信这个看起来一派赤胆忠心的重臣,会是早间高呼肆笑轻而易举带走待斩刑犯的薄家二大爷?
大约是今日姬昼没有带着温和的笑意,这御书房的温度仿佛也降了许多,门外的侍卫捋了捋肩膀,瑟瑟道:好像降温了?
另一个道:听说寒潮来了,多加点衣服吧。
里头的薄二叩首道:陈大人忠肝义胆,杨大人为国为民,都是有小人栽赃陷害,若是陛下执意要抄家灭口,只怕,对陛下英名有损。
姬昼冷笑了声:薄爱卿真是好为孤着想。
正这时,齐如山慌慌张张道:陛下
何事?
齐如山垂首道:陛下,夫人来了
小试牛刀1
今日这场大雨大有涤荡尘世的势头,雨线砸地溅起不计白雾茫茫。在一片白茫茫里,他的目光抬了几寸,望见门外的大雨中,立着一个红衣女子。
绘了十七朵优昙花的油纸伞将她的面容恰好挡住了,但是她身姿亭亭,似暴风骤雨里依旧绚烂的一支红莲,一支亭亭的红莲。
他也望见,她并不到廊下来避雨,雨冲刷着伞面飞珠溅玉,她就那样规规矩矩在雨里笔直地站着。
门缝里可以窥视的有限,雨雾浓浓,他也看不到其他的了。
齐如山还在垂首请示,他低下眼睑,手指无意识地摩挲了几下笔杆,清雅沉静的嗓音寂寂响起:雨这么大,你们就让夫人在雨里站着?
齐如山心里无语。明明是夫人坚持说不要坏了御书房的规矩,怎么还是他背锅,唉,他就是个背锅侠。
御书房无召不得入内,而像寻音觅秀就只能在大门外头打转转。其实这也是小宛看那本书上学来的,说什么,要学会示人以弱。那么倘使他看到她孤零零地站在大雨里,心里一软说不准也就叫她进去了。
她心下窃喜想着自己的小心机成功了。
在廊下收了伞,交给齐如山去晾着的时候,小宛悄悄歪头瞄了一眼里头,好似有个大臣尚且跪着。她立即又踌躇了,低声问齐如山:齐公公,我进去不要紧吗?是不是不方便?
她左手里还拎着一份食盒,看来是给陛下送吃的。齐如山想,陛下大概气饱了。他说:夫人是来给陛下送吃的?
小宛抬起手捋了捋鬓边沾湿的发丝,腼腆抿嘴笑了笑,点了点头。
齐如山颔首道:陛下正处置事宜,不若奴婢替夫人送进去?
小宛想着,她做了书里说的菊花糕,自我感觉良好,所以趁热打铁送过来,不知道他喜不喜欢,他的胃能不能被她抓住。不过她也知道,凡事难以一蹴而就,所以她规划好了接下来半个月的点心菜单,挨个儿做一遍送过来。
姬昼,你有口福了,她心里想得很美。
齐如山接了食盒刚轻手轻脚地进了门,才走了三步,就结结实实挨了主子一个眼刀,他戛然而止,又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讪笑:夫人还是自己送进去吧,奴婢,奴婢想起还有别的事
小宛就望见齐如山状若真的有事一样一溜烟走了。
她不理解。
每个御前伺候的大总管,脚底抹油的功夫都令人望而却步。
小宛心里感叹了一番,从容踏入御书房。
这御书房宽阔明亮,南墙上开着几扇窗,天光从窗上三交六椀棂花格子里泻进来,一束一束照出空气里漂浮着若有若无的尘灰。
青玉案边各立有一人高的青铜灯,烛光稳稳当当,与外面狂风骤雨的景象相交映,凸显得这里格外宁静。
而玉案后端坐着的俊美青年,眼光却并未落在她脸上。好像在看着她的裙子?她反应迟钝地忽然想到,应该是膝盖。
她刚要行礼,姬昼已经搁下笔朝她伸手,她一愣:是,是她想的那个意思吗?
是不是不太好啊?
她心里还纠结,可脚下一点不迟疑,走到他的跟前,绕过玉案,把自己的手递给姬昼;哪知道惹了他轻轻一笑。
手这样凉?他把她的手阖在掌心,温暖的感觉涌上来,小宛连忙说:我带了暖炉。说着就要抽开手去拿放在食盒里的暖炉出来,她怕自己太眷恋他的暖和舍不得撒手,特意备了这个宝贝。
但没能抽开。
甚至被他一用力,带进了怀里坐下。小宛浑身僵硬,背后人的气息缠着她微湿的发梢冰凉又灼热地搅扰在她耳鬓。
带了什么好东西?他低声道。
小宛的腰被他固着,他想,真是不盈一握、随时会断的感觉,令人担忧。
她探身去将食盒打开,语声里按奈不住欣喜,说:是我做的菊花糕。
他看向她端出的青花瓷碟子,碟子里盛了整整六只黄澄澄的糕点,捏成金盏菊的模样,不过手艺好像比较生疏,点心的形状参差不齐。
姬昼的目光明灭:腿还疼吗?他一面问,一面拣了一枚在手里。
小宛不知他怎么突然又问这个,笑着说道:还要多亏了宫大人昨夜遣人送的秘药,用了一点,今天果真已不大疼,红肿也消了七七八八。
她的确不记仇,总记得别人的好。即使不久前宫殊玉不借她伞,看在这么好用的药的份上,她也是一点儿也不计较宫拂衣的事情了,只要她不再来找她麻烦。
彼时,宫殊玉竟然也在藏书阁中,而且他带了一把伞。小宛记得她看见那把伞的时候,觅秀说她整个人都明媚起来了。
他竹青袍子上罩着黑狐裘,狐裘的毛尖沾满晶亮的水珠,那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自狐裘里探出的一只骨节分明的手里,居然握着一把伞!
而随着他踏上楼梯的小厮的手里,居然也握着一把伞!
伞尖还在不断滴着水,显然外头的雨极大,在觅秀寻音两眼放光的催促下,小宛不得不立即出声唤道:宫大人
青年男子登上楼梯的步子一顿,抬起头,有些惊讶,大约是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她。小宛忖度,那些人一定觉得她空有皮囊没有文化,怎么会到文化氛围如此浓重的藏书阁来,事出反常必有妖云云,进而说不定还要联想到她是刻意等在这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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