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帘叮呤咣啷地响了好一阵,那女子眉目细长妖娆,唇色鲜艳,缚脂粉描眉黛,最瞩目的是她乌黑的发髻,这梳的是一道闹扫髻,乌发堆作了云,漆黑得耀眼。
小宛看得愣了,原来有人的头发能这样好看。
她发髻上簪满珠钗步摇,如晋国一贯风俗,发上也簪了枝花,这是一朵抓破美人脸,仿佛是刚采撷下来的,还幽幽地烁着水光。
她满面春风地逶迤行来,身上是一条五彩的织金锦缎的裙子,搭了一条赤狐毛的披肩,披帛锦绣斑斓,轻薄地飘在她身后。
小宛想,世上若有神仙妃子,大抵就是这般模样。
她分明只是轻轻一笑,也教小宛看得昏头甚至看不出她究竟年纪。
小宛在心里暗吐舌头:她不仅欣赏好看的男人,还很欣赏好看的女人;而这女人这样好看,做一些非法的事情,好像也情有可原。
她迅速摇摇头把这念头驱走,不行不行,再好看也不能违法。
那道似软云里拔出枝丽花的声音适时地响起:哦哟,我这九霄楼逢来贵客,真是蓬荜生辉她声音含满笑意,是那么光艳动人,并不显一点娇纵。
小宛心想,这就是成熟/妇人和薄云钿、宫拂衣之流的区别吧,虽然称不上如沐春风,至少让人觉得很舒服。
谢岸上前两步向这九霄夫人行了一揖,小宛注意到他行的是晚辈礼,不禁留了个心眼。
九霄夫人倒并不客气地行至罗汉榻旁,落座,向谢岸道:谢公子大驾光临,有何贵干?
其实她既然瞧见旁边呆愣愣站着的小宛,心里已经晓得了七七八八。
谢岸道:有一事相求也不过是夫人一句话的事罢了,不是多大的事。
谢岸说着迎到罗汉榻边,拿梅花几上的青花瓷茶盏倒了杯茶,殷勤地递给了九霄夫人。
茶水是下人才上的,雾气滚滚,九霄夫人的手没接,倒是在梅花几上轻敲了两下,眼波流转:谢公子还是说罢,免得老身做不好,可就拂了谢公子的面子了。
小宛觉得自己仿佛嗅到一丝奸/情的意味,她脑补着是不是谢岸是九霄夫人的姘头。
得出这个认知的小宛看谢岸的眼神就多了一丝怪异。
谢岸说:岸此来,主要是想求夫人放一个人。谢岸笑起来,露出一排整齐洁白的牙齿,小宛倒是讶异了一下。
谢岸确实是世家子里的一股非主流啊,其他人都讲究什么淡笑、微笑,他笑得倒是阳光灿烂。
九霄夫人的神色顿时变了变,声音冷了几度:什么人值得谢公子亲自来?
谢岸可不能当着小宛的面说着他心里小九九,于是舔着脸说:夫人,不如进去详谈?
两人拂了珠帘进了里面,留小宛在外头坐着,小宛便细细打量屋内陈设,却忍不住把目光撇去珠帘里头,想知道他们要说什么。
她突然怀疑,难道谢岸要以身饲虎?
那她可真是欠了谢岸一个天大的人情了想到这里,她十分钦佩他此举的勇气。
内室里燃着一炉香,袅袅紫烟升起旋散,香炉上挂着的是一幅簪花仕女图,只消一眼便能认出,那人正是九霄夫人。
九霄夫人在正对着那幅画的一张美人榻上坐了下来,方才在外头端着的笑已经替换成无奈神情:说罢,这回又是什么事情?
谢岸殷勤笑着坐去她旁边,给她揉了揉肩膀捶了捶背,说:姑姑,真的就是求姑姑放一个人
九霄夫人斜睇他一眼:怎么?你断袖了?
谢岸知道姑姑是开他玩笑,还是噎了一噎,笑道:姑姑~
那九霄夫人与谢家家主不得不说的二三事:她是他亲姑姑罢了。
谢岸就把他的小九九和盘托出,说:姑姑,那小娘子生得好,又很有趣,侄儿想把她留下来,姑姑,你届时就
谢九霄一拍他捏自己肩膀的手:行了,松开你的爪子。
谢岸嘻嘻道:那姑姑这是答应了?
谢九霄睨他道:谁叫我是你姑姑,就你这么个宝贝疙瘩?
小宛可半点不知里头情形,半晌后他们一前一后地出来,小宛看着先行来的九霄夫人,还奇怪他们怎么这么快,谢岸是不是不行。
她局促起身,向他们行了两步,这九霄夫人站定了,笑意盈盈地朝她道:这位娘子,不妨把面纱摘下叫我瞧瞧?
小宛愈加局促,怎么有种长辈相看晚辈的感觉?
但她不疑有他,顺从地摘下了,九霄夫人从头到尾把她仔细端详了番,啧啧赞叹:是个不折不扣的美人。
小宛心里毛骨悚然起来了难道这位九霄夫人不仅爱好男色,还爱好女色?难道,是要她进去换出来姬昼么?
她愈想愈不安,脚微微动了动,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谢夫人夸奖不知道,不知夫人肯不肯放我夫君
九霄夫人盈盈笑道:谢公子既然开了口,那么我怎么也要瞧他的面子的,他既把小娘子当做朋友,我又岂是那般不识趣的人?
小宛心里还在诧异什么时候谢岸把她当朋友了,但这很快就被即将能见到姬昼的喜悦所取代。
她欢喜道:这样说,夫人是答应了,那么那么我她太高兴,一直担忧的事情算是有个结果,怎么能不高兴。
只要把姬昼能营救出来。
谢岸心中得意,他使用的是迂回战略,首先要邀请这小娘子到谢家住几日,再叫她仔细体验一把他们谢家的美好生活,再是给她那夫君一大笔钱,双管齐下不怕她不留下。
谢岸这一厢情愿规划着美好愿景,小宛则是在想待会儿见到他时该说什么。
她摩挲着下巴思索着,想到还有一件事,那就是她还没能跟谢家暗钉接头,不得已还得问问谢岸那个景合楼到底在何处。
九霄夫人道:既然这样,那就请谢公子带这位小娘子去七楼看看罢。
七楼是谢九霄关押那些抓来的男子的地方。九霄楼很宽阔,并不狭窄逼仄,一层楼里有许多房间,排列方法貌似是周易八卦,总之小宛是绕得有些晕。
他们自然沿着回廊,每个房间都进去了一遍,但里头的男人除了纷纷惊恐望着他们以外,没有什么特别。
眼见着房间都快找遍,小宛着急道:怎么没有
谢岸也有些着急,姑姑按理说不会逗他的啊。
他只有安抚她说:或许在后面房间里?
但,直到小宛推开了最后一间房间,撞见那个男人正在换衣服的时候,她飞快跑出来,摇了摇头,沮丧趴在栏杆上:没有,怎么会没有他
她抬头望向一边的谢岸,谢岸摸了摸鼻子,他真的没作妖。
他们站在回廊中间的楼梯口下,从那楼梯间朝外开了一扇窗,眼见夕阳一点一点沉下去,她在此已经消磨了不少时间,血色残阳照耀楼中,她的侧脸被镀上金光,苍凉的落寞的。
谢岸正要说什么,楼梯上传来蹬蹬的下楼声。
小宛支起耳朵,立即回头站直了身子,还有人声一并传来:白公子请
那正是九霄夫人的声音。
她以为是九霄夫人和她的姘头但那斜阳晚照晕在那人的背后,突兀地叫他明亮得独树一帜。
那个男人手里还握着一柄扇子,扇子轻阖,在胸口轻敲着,他的容色并不能辨认得清楚。
他们闲庭信步似的下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