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就又摇了摇头:我真的不用,谢谢
她强撑着站了起身,笑着把怀中荷包里剩下的铜钱都塞给了小男孩,说:宝儿,你叫宝儿对么?好孩子,好好照顾奶奶
茫茫的风雪,空旷街巷旷冷得渗人,她慢吞吞地又走回到原来的地方,拾起了小伞和药膏,并放下了那把剑。
她静静地撑伞走过街巷,那小男孩趴在墙头看着她的背影渐渐消失在漫天鹅毛大雪里,说:奶奶,漂亮姐姐真可怜,她都没有家人。
他的奶奶叹息道:她们这样大户人家的,都怕有个什么行差踏错。
她也凝望着那道鲜妍的背影逐渐不见,心底只道,那般模样的姑娘,大约是什么达官贵人家里的姬妾,怎么敢教主家晓得这种事。
出头收拾恶人是一回事,对那险些失去清白的女子,大抵也不见得多宽慈。
小宛回到厘水边已经是未时,天色格外的昏沉的,急雪狂舞着,风也叫嚣着如钢刃划在人脸颊上。她捂着脸,极缓慢地走到进门处。
那守门的问她要五十钱门票,她摸了摸,身上除了那几张银票,一个子儿也没有了。她默默地又走开了。
门外有设小棚子卖烧酒,虽是初冬,壮汉们都酷爱在雪天聚着喝酒。
小宛现在看见壮汉都有些心惊胆战,小心翼翼地绕开去。她寻到酒棚后头一处僻静所在,拾掇出一块干净地,坐下来。
寒冽的风呜咽刮着,她搓了搓胳膊,带着一点欢欣愉悦,小心地从怀里掏出袋子装的烙饼。烙饼还热腾腾的,热气在寒风里飘荡,涌漫过她鼻尖。
小宛轻咬了一口,酥脆热乎的饼里掺着一丝一丝绕齿的甜味,她的心中升腾起巨大的幸福感。
她发出满足的喟叹:哇。
烙饼手艺很好,她觉得两文钱太值了,寻思回绛京后,仍可以常常光顾他们家然而这时她咬饼的动作就一顿:啊,刚刚没有着意去记那个摊名,是叫老张烙饼还是老李烙饼来着?
她一面回忆,一面啃饼。茫茫的大雪里,只她的红衣绝艳,艳得令人眼前一亮。
等她小口小口啃完一只饼的时候,面前再度落下阴影。
历此一劫,她心里异常敏感警觉,下意识往旁边闪躲开,怎知手腕被人直直攥住,有冰凉的声音并风雪一起入耳:欲擒故纵也是有限度的,小宛。
她是不自觉地去挣,但对方的力气大她太多,牢牢箍着她的手腕,她迟钝地抬起头,乱飘的洁白雪絮下,刺眼的白衣独立,姬昼那玉似的容颜,看不出太多喜怒来。
但那双凤眸幽冽静寂,凉如海水,冷得她迅速躲开了眼睛。
他大抵是生气的。她眨了眨眼,嗫嚅说:我没有欲擒故纵,我是
她眼前满闪过刚刚的片段,恐惧与后怕一齐涌上心头,她又下意识地靠近他,想要离得近一些。
她强自镇定,努力想要扯出一点笑,可蹙着的眉始终难展。
她连忙掏出怀里剩下的烙饼,献宝似的递到他的面前,勉强地想笑得灿烂一点:我是去唔,这里实在人太多,况且好像又不提供午饭,所以,所以我去城里买了几个饼。
她心虚地低下头,可忍不住不去偷看他的反应,却又正正与那双眼睛对视。
他并未再说什么,也没有接过她的烙饼。
她迟钝地想到,他这般高贵的王族贵胄,怎么会跟她一样吃这种东西,她买的时候还想了好一会儿他得吃几个饼,或许他这样的青年男子至少要吃两个才会饱她真是太笨了。
她讪讪地缩回了手,又缓缓将饼揣回了怀里,见他又要走,连忙跟上。
他的脚步一点儿没有此前散步时的缓慢悠闲,大步朝前,她才经过一场惊吓,整个人都昏昏沉沉,哪里跟得上。
她回头拾起自己那把画着小红花的小小伞,再看时他已经好几步开外,她卖力地小跑想要追上他,她害怕他把她丢下她害怕。
一瞬她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她刚刚是不是应该期待一下他能来救她的?他发现她离开,也没有回头找她;他看上去,一点不担心。
是呵,对她叶琬,他又有什么好担心的。
就连此时此刻,他也真的一点儿不等她;她心里似被凛冬岁寒的风吹刮过一样,模模糊糊地想着,若她是姬昼从前那个心上人,一定会过得很幸福吧。
风里淌过来他的声音,凛冽的如淬入寒冰的刀刃:这次不转身就走了?
她抽出手帕抹去不知是不是被冻出来的鼻涕,摇了摇头摆脱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脚下使出了十二分的力气去追他。
在快要追到的时候,一把抓紧了他的衣角。
雪地湿滑,若他还是不降些速度,她铁定要被带着摔个大跟斗。还好还好他缓缓停下,侧过头看她。
他眼光清明,从无外界所盛传的那样,对她意乱情迷,对她言听计从。
她恍惚了一瞬,手指蜷缩着揪着衣角也微颤,她仰起头,说:公子,别不要我。
她说的很小声,细若蚊蚋,声音像一团柳絮,一片鹅毛雪,逝在狂呜呼啸的北风里。
酒棚外挂着猎猎招摇的破敝的酒旗,经年已掉色发白的红,飘荡在这落寞素白的雪天。他侧了半个身子,在长久的静默后,他轻轻地拿手指抚上她的脸颊,碾滑至下颔,极轻地摩挲着,宛如在摩挲一件前卫国镇窑出的青花瓷盏。
他的目光注视着她,也似乎盛有瀛海般的深情和温柔,纤长的睫毛翕动,他的唇边勾起能叫人溺毙的笑意:小宛,只要你乖乖听话,我怎么会不要你?
看吧,她心底异常清醒,甚至还能自嘲,所求的,都是有条件的。
伞外大雪飘飞,要织成雪帘,把他们同俗世都隔离开一样。她眼睫上还缀着小小的泪珠,似露水栖在海棠上。
他抬手想去拂拭,说:你还哭了?就为这个?
大抵是刚刚被那几个壮汉调戏所留下的阴影,她惶恐地拿手去挡,意识到她竟然去格挡抗拒他,她心里登时乱跳一气,连连说:对不起,我,我不是我不是在耍小脾气,公子,我
他不知自己是哪里吓到了她,怎么突然变得这般小心翼翼,这般卑微;她刚刚还好好的他放缓了语气,柔和了目光和唇角的笑意,安抚地摸了摸她的头发,说:小宛,怎么改叫公子了?
她如同受惊的小鹿,眼眸湿漉漉的,她抬起眼看着他,说:我觉得直呼夫君的名字不好
他的思绪顿了一刻:有什么不好?他的指尖再一次摩挲起她细腻洁白的脸颊,小宛,我多希望你更像她一点。
像她!
那两个字如一记重锤,砸得她脑子里的钟嗡嗡作响,她眼前几乎陷入一片漆黑,又强自清明,还能撑起一点笑意,自嘲或者淡笑。
其实,你早已知道你像她了,不是么?既然是母后寻你来讨我的欢心,你当做得更像一点才好。这些话或许很残酷,但早一日跟你说清也好,以免你有太多幻想,太不切实际。
话音有多温柔,话语就有多残酷。
她懵懵的,其实她都知道,其实她明白。
只是,他对她的好仅仅是为了另一个人,她对他好却是因为他是她的夫君。
她妄图以真心换来真心,用实意交换实意,原不过她自己蠢笨的脑子想出来的下下策,她面前的男人,从未把她当做叶琬来看。
她迟钝地点头,她并未幻想过什么,就好像她连做梦也不敢妄想有一天能做母仪晋国的王后,无论是姬昼的王后,还是三公子的王后。
有些东西,不是你的,永远不会是你的。
恨隐
因为不是那个人,所以他不会在意你的悲喜。
因为你终究不是她。
那个姑娘,是姬昼心中照下的一片白月光,心底生的一枝白莲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