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小心看着他的神色,却发觉随着她解释,他神色愈发晦暗莫名。
直到她话音渐落,姬昼静静地注视着她:几楼?
八楼。她极小声地说,已不敢抬头。
八楼,你知不知道一不小心就没命了?你即使是被她们撞见,她们又敢怎么样么?他的心中涌起后怕,今时今日他还能在这里骂她,要是出了一点差错呢?
她鼻尖一酸:可我想救你,我可是这俨然只是一桩笑话,她没能救他,他也没有跟她解释过昨夜的事情。
让她觉得,她就是个跳梁小丑。
你有没有想过,你若是出了什么事我怎么办?你让我年纪轻轻就当鳏夫么?雪风吹过,将他的话音吹进她的耳朵。
这样孤寂这样无奈这样轻。
他一下把她逗笑了。
小宛,他站起来,她也跟着站起来,他把外袍裹在她身上,注视着她:你可以试着相信我。
她的睫羽微微颤了颤。
走吧,回去洗洗,他的指腹摩挲着她的脸颊,有些无奈,都哭成小花猫了。
她不忘啃着烙饼,小步小步地跟在他旁边,他替她举着伞,仿佛前一刻的暴风骤雨又已化成春风化雨。
回到九霄楼,他收了伞,她望见他另一侧肩上沾满雪花。
还走得动么?他忽然转过身面对着她,她呆了一下,没反应过来时,就被他拦腰抱起。
上楼的每一步,都异常沉稳有力,好似在他怀中,不必担心那些风风雨雨。
昨夜我看到你跟谢岸在草丛里并排坐着,你在他面前也哭了?
她一愣,昨夜?昨夜她哭了么?她摇摇头:没有啊,昨夜我们就聊了一下权利与义务相统一的问题
那你抬手擦眼泪?
她后知后觉地隐约想起好像真的有这样一个动作,并十分惊奇他怎么能够在八楼看得这样清晰,她小声说:是雪花把睫毛粘住了我擦了一下
洗澡
一刻钟前,八楼的天字号房间门前,一道俏丽人影端着酒盏,正要叩门。那人着泥金缎子的衣裳,制式正是九霄楼女子的服饰。
手方要叩下,被另一只手牢牢扣下脉门,她惊吓着抬眼,所持酒盏倾倒,酒水洒了一地,惊恐地望着面前乌发堆云、盈盈含笑的妇人。
你在此作甚?嗯?
奴婢奴婢给公子和夫人送一壶酒
璧荷,你跟了我多年,不会不知我如何对待那些叛徒吧?公子夫妇并不饮酒,你忘记了?
她脸色一白,不知想到了什么,眼下登时淌下两行泪来,扑通一声跪下:夫人!求夫人饶了奴婢!
谢九霄理了理鬓发,轻笑起来:怕什么,璧荷,我还能吃了你不成?
璧荷的瞳孔骤缩,只余下摇头。
酒水痕渍很快被打扫干净。
远远看到那对青年男女上了八楼,眉目妖娆鬓发如云的女子转身进了房间,悠然落座,执着云扇轻摇了两下,笑着叹了口气。
一边伺候的并非璧荷,而另是个眉目清秀的女子:夫人,世人传陛下与凝光夫人情深似海,先时奴婢并不信,可今夜一观,却是信了。
哪知谢九霄斟了杯酒,淡哂道:一往情深?
说着,饮尽杯中酒,一往情深的话,为什么不娶她为妻?别说是薄家一个表姑娘,就算是贩夫走卒的女儿,陛下要立为王后,谁敢多嘴一句话?
侍女哑口无言。
谢九霄又轻笑说:就算是陈序那个混蛋,还不是想着娶那贱人为妻?
侍女诺诺道:也许又没那么情深?
谢九霄的目光幽远起来:我原也像你一样以为。但今夜璧荷的事,却让她发现一点端倪或许,她谢家还有别的路能走?
璧荷在她身边潜伏这么久,她都没有察觉她竟然是薄家的细作今夜她贸贸然去天字号房,是要与谁接头?不言而喻。
晋国王室衰微,就凭姬昼一人之力,又岂能真的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与其要谢家跟他一起沉船,不如另觅出路。
如今谢沉还好好地坐在中尉位子上呢,黎河五万兵马也掌在她手里,若是跟薄太后他们合作那么
弑君?还是挟君以令?
谢九霄轻轻揉了揉太阳穴,却听侍女禀报:夫人,少主跟前伺候的人求见。
室内灯火融融,净室里更是水汽蒙蒙,蒸腾的白雾叫小宛什么也看不到了。
净室里是一方六尺见方的池子,可以进去泡澡。小宛刚刚大哭一场,身上没什么力气,颤颤巍巍解了衣裳,下了浴池。
温暖的水流漫过身躯,小宛把头倚在岸枕上,发出满意的喟叹声,脑袋空空地闭上眼。
实在是太累了,这两天她跟个陀螺似的连轴转,高度紧张,现下终于能得一点休憩时光,困意袭上心头,就那么睡过去了。
四曲墨荷玉屏风外,紫檀桌边,白衣青年端起青花瓷杯,微微诧异,茶水温度刚刚好。
他抬眼去望屏风,青玉隐约透出个影子来,他喉头滚动了一下,迅速又撇开眼睛。他起身,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踱到那幅孔雀图前,也数了一下孔雀头上有几根毛。
里头传来哗哗水声,他的呼吸跟着也加重了些,强迫自己不要听,不要想。
他不知打哪儿翻出一叠熟宣,默写着《荀子》修身篇。纸上龙飞凤舞,全无素日的端正峻拔一笔一划,礼者,所以正身也;师者,所以正礼也
逐渐的,水声小了些,至于彻底平静下来,他舒了口气,纸上的字重又有峻拔清骨,端正肃秀起来。
但这平静之后,又久久没有声响了,他抬起头疑惑地看去,只青玉屏风上一点影子也没了。
他眉头微蹙,洗个澡还能不见了?他从桌边站起来,下意识想进去看看但脚步顿了顿。
他打开窗子任雪风吹进来,长天阔,雪漫漫。风抚去心头燥热后才关上,向净室里走去。
他果真如预料之中看到小宛睡着了,扶了扶额头。刚压下去的燥热登时又回来了。
他深呼吸一口,蹲下伸手穿过她腋下,小心地将她从水里捞出来。无意识地,她哼哼了一声,声音软糯,听得他血气上涌,只想把她扔回水里逃之夭夭。
净室里早已备好他和她两个人换洗的衣裳,还有贴心准备了干爽毛巾。
秉持着为人夫的良好道德感,他还是强压下某种冲动,给她仔仔细细穿上衣裳。
他闭上眼,不去看不去听不去想,只想着快些帮这小傻子把衣裳穿好才行。
如果他睁开眼看一看,就能看到她心口上那道淡淡的痂痕。
可哪里又有如果?
万事万物都有其缘法,缘法令他今夜恪守君子之礼,便错过了这个良机。
由此可见做君子也要分场合才对,这粉帐红烛时做君子俨然是很不对的,不对的时候行不对之事,往往导致不对的结果。
小宛醒来时,正对着帐顶所绣蓝孔雀那华丽尾羽。外头的灯烛只留了角落一盏,她支起身子,床帏空荡荡,房间里也空荡荡,她听到好像有哗啦啦水声。
?
她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又怎么莫名其妙醒来了,睡得稀里糊涂的,她明明记得自己在泡澡来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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