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擦了擦额头的汗,只是连手都在颤抖。
她怕叫他看出端倪,撑着笑道:我们这是去哪?
回京。你刚刚问过三回了。小宛,你在走神?你在想什么?他的脸缓缓低下凑近她,又把她吓了一跳,感到温热的气息夹杂在冷冽风里拂过她的面颊,一阵酥痒后,她面红耳赤地说:我没有想什么,就是,
骏马的速度忽然缓下来,从疾驰成了慢答答地前行,仿佛纵马漫步一样,周围是荒芜的野地,一轮泛白冬阳远远挂在天空。
野地上,只有缓慢悠长的马蹄哒哒声。
她剧烈咳嗽了几下,小脸咳得毫无血色,他给她顺了顺气,说:就是什么?
她随便扯了个幌子说:就是在想我花五两银子买的马好像还在谢家马厩里。
日光从背后照来,影子落在面前,她无意识地把弄着辫子上系着的红绳子,心里还在纠结如何交差。
她的脑海里忽然闪过了一个念头。
她能不能跳槽啊,跳槽到姬昼这边。这样,他就可以罩着她
但她立即自我否定了这个想法,三公子救过她,她怎么可以忘恩负义。
报恩报恩,恩情最难报,她怅然地盯着红绳子,脸上一片颓然。她几时才能还清她的债,几时才能自由身。
怎么了,你从刚刚开始就一直蹙眉,一指探上她眼下,揩了揩她泪痕,轻柔的话语响在耳边,我不是说过了,那是逢场作戏的假话,不是真的,我不会不要你。
唔,我知道那是,是做戏的。她自己狠狠抹了一把眼泪,说。
片刻的静默后,她忽然好奇问道:听说九霄楼的迷药特别厉害,白天你怎么逃脱的?我听路人说说什么武功绝顶的掌门都逃不掉
背后的他的声音含着几分笑意,说:用脑子。
啊?
他说:第一次到黎河的时候我便弄到了她们的迷药。花了三天时间研制出了解药。
她惊讶赞叹道:三天!这么快的?
姬昼侧过头看她满眼小星星的模样,心里有些得意的快感,是。
那么,是是什么毒都能配制解药么?她含着一些期待,小心翼翼地问。
姬昼敏锐地察觉到一些异常,但不动声色说:自然不是什么毒都可以。
她心里仿佛燃起了一线火光,就连那一线火光,也照得她暖暖的,她试探着问:那我听说,有一种剧毒叫令蓝花?令蓝花能解么?
姬昼神色一凛,嘴角却勾了一抹轻嘲:令蓝花?那不是薄家秘传的剧毒?不能解。
小宛心里燃起的一簇火苗霎时熄灭。她沮丧起来,说:这样啊。
她心里落寞。可是,纵然他会解,他就会给她解吗?
她在他的心底,和别人其实也没有什么不一样。不一样的是那个姑娘,不是她。
思绪纷杂,她又想到了自己心口上那道疤痕。
为什么她也有这样一道痕迹?这个问题重新盘桓在她的内心,又迅速被她自己掐灭。不要想,不要幻想,不要不切实际那都是,她的可望不可即,可遇不可求。
她定定地告诉自己,叶琬,脚踏实地地走你的路。
但谁的心中又能彻底没有幻想,这段思绪飘荡着,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
穿过一片雪林时,她轻轻地问他:公子,你有没有一点点,因为我是我而喜欢我
她怕他生气,立即补上一句,说:我就是,随便问问,要是要是没有,就公子就不用回答我了
可是她等来的是他长久的注视和久久的沉默。
他那样盯着她看,看得她丝毫不敢抬眼和他对视,目光躲闪,最后直接偏过头看另一侧的扶疏花木。
看来,是没有的。
如果一个人,喜欢另一个人,那一定是不管对方成了什么模样,都会喜欢的。不会只喜欢一层壳子一介身份,用佛经中的话来说,那只是臭皮囊而已。
她模模糊糊地悟到了什么。
身侧掠过一树寒冬盛放的虎蹄梅,鲜黄的开满枝头,扑来冷香浓烈,一霎梅花坠了枝头,绞在她的发上,他伸手替她拣去。
你希望你在我心中不一样么?声音淡淡,她听不出情绪。
她没想到他要这样问,忽然一怔。每个女孩子大约都希望自己独一无二的。
她也不知这算不算幻想,可这只是她极其微末的一缕希冀,再微末不过的、一点点期盼。
觅秀说她怎么没有盼头她说她有的,她想要好好活着,活到三十岁,四十岁,活到很久很久以后。
觅秀就说,姑娘这样麻木地活着怎么能叫有盼头。
她就说,她有很多盼头啊,盼着她跟觅秀以后过得好,盼着过几天就又能吃到松鼠鳜鱼了,
觅秀说,姑娘就没有想过以后,有许多漂亮衣服穿,去各种各样的地方玩,夫妻恩爱,还养个小娃娃,
她愣愣地说,我也可以么。
可她明白,她这一生大约没有那样的机会了。
我虽然希望在你心里不一样但我知道我不配。她极其小声地说,不知道是对自己说,还是对谁说。
种种思绪袭上心头,他若是听到了就算了,若是没听到,她就不说了。
什么?
大约他没听到,她立即打起精神,嫣然一笑,说:当然,当然希望啊
只是此后的一路她好像都在走神,无时无刻不思索着,如何才能拿到今冬的解药。
她想,大不了就死了但这个想法被她狠狠扼杀,不能死,她不能死。
活着亦无盼头,死去亦很不甘,她有些茫然,茫然地仰起头,把头抬得高高的,目光飘得远远的。
她不知她想从远方看到什么。
她有点想念爹娘了。可她甚至不知他们此刻在哪里,甚至不知他们是死还是活。
她回了神时,面前却并非是驿馆,而是一座古寺。
她疑惑着回头看姬昼,露出迷茫的神情,怎么在这里啊是走错了吗?
那山门上高题盈光两字,姬昼先行翻身下马,又搀着她下来,落地的时候她还有些懵。
姬昼说:你那天说想看盈光寺琉璃树。
她那就是随口一说,他怎么还记得啊,她自己都忘记了。她迅速脸红起来,讷讷说:这样啊我都忘记了。
走吧。
寺中苍柏森森,松木笔直挂雪,日头已偏西,照耀着参差雪枝,晕染淡薄金光。她和姬昼两个人慢慢走进这座古寺,青砖地积雪深深,大约没有太多人手能来打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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