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宛想了想,点了点头。
齐如山心想,怪不得陛下早上叫人去散布了一下御书房的花枯了需要更换的言论,原来是诱着夫人乖乖上门,陛下真是高明,他对陛下的景仰犹如滔滔江水。
齐如山领着小宛去了衡无阁,衡无阁外盛开了一树明艳的朱砂梅。
小宛立即在那唯一的油桐木桌上放下食盒,这食盒太重,她胳膊都拎酸了。
衡无阁敞开门,风雪便灌了进来。她四处走了走免得缩在一处干冷,就瞧见衡无阁原来还有个二楼。
齐如山已经走了,她思索了一下,蹑手蹑脚地上了二楼。
本以为能看见什么金屋藏宝的景象,然而什么也没有装修风格依然如他这个人一样简约干净,大约是真正的起居处,但毫无豪奢之气。
她好奇地打量这里,心里隐隐还有些兴奋,原来他每一夜都睡在这样的地方。
沉香拔步床,素锦衾被,雪蓝纱帘。檀案上一盏铜花小灯,灯开四枝,像四瓣莲。
笔墨纸砚摆放齐整,桌角累起十几本书,小宛弯腰看了看,什么什么论,什么什么史,都是摆在她面前她也不会去看的那种。
窗是冰裂纹梅花格子,窗前翘角高几上置了一只霁蓝釉天球瓶。
瓶中并无花插。
四面墙刷得雪白,也没有似她想象的一样,挂了那个姑娘的画像。
这屋子里,尤显得空旷和寂寞,没有生机。
她把锦被叠好,又把纱帘钩起,洗干净了朱砂笔,檀架上的衣服都有条有理地挂好。
她摸着下巴想,那只天球瓶里或可插几枝花。她想到阁外的一树朱砂红梅,蹬蹬地下了楼,在梅树下仰着头瞧了半天。
雪花落在脸上,冰凉的,她终于瞧中了一枝遒劲红梅,踮起脚尖去折。但那枝干过于遒劲,以至于她使力去掰折都折不断。
她咬了咬牙,腕上发了狠力,几乎把全身重量压上去,狠狠一撅,枝条应声折断,但她也因为发力太猛没能收回力气,一屁股跌在地上。
她捧着这枝旁逸斜出枝干遒劲的朱砂梅,跌坐在雪地里也特别开心,傻傻地乐了下。
梅花故雪,她怀抱梅枝小心翼翼上了二楼,插在霁蓝瓶中,顿时觉得满室似都活了起来。明窗映雪,瓶戴朱砂。
她做完了这件事,觉得十分快活,眼里都含着几分笑,叫人看了觉得止不住的明艳好看。
下到一楼,在那只冷板凳上呆坐了半晌,终于慢腾腾地记得把那不断灌冷风进来的门给关上怪不得这么冷啊。
姬昼推开门时,她伏在檀木桌上打盹,大约睡得极浅,所以一闻声便醒了,坐直了身子,眼波里泛有迷茫。
那双眼睛眨了眨,转瞬就欢喜起来,她立即站起来,唇边漾出了明丽好看的笑,令他想到刚刚在外头所见的一树绚烂明艳的朱砂梅。
她飞也似的跑过来,抱住他胳膊,蹭了蹭,说:陛下怎么才来呀。
她刚刚小憩时脸上压出了红印还没消去,令她小脸显得红扑扑的,他伸手捏了一把,说:苍天可鉴,孤话里话外都在催他们快走,他们愣是不走。
齐如山在后头弱弱道:是呢,那位宋大夫可真没眼力劲,奴婢都提示他说:宋大夫饿不饿,要不要用饭,宋大夫竟然说为国为民,怎么会饿呢。
小宛仰头,看着他,笑着说:为国为民,怎么不会饿呢?肯定是宋大夫家里没有娘子做好饭在等他,他才不知道着急。
齐如山一拍脑袋,说:啊对,宋大夫的娘子做饭那是绛京出了名的呃,奇异,难怪宋大夫不肯回家。
齐如山瞅了眼自家陛下,真不知陛下怎么做到把一屋子的臣工晾在那,巴巴地跑过来见夫人。
这陛下去了一趟外头,积压许多政务亟待处理,这几日忙得团团转,每日还雷打不动地要陪着夫人用晚膳。
今日也是,那西北紧急军情又六百里加急地送过来了,真是一屋子重臣哪,陛下就借更衣之名出来,说怕夫人等久了就跑了。
这么短时间里,用膳肯定来不及这几日他们御书房上上下下全都跟着陛下一起吃白面馍馍,他都快吃吐了。
姬昼轻笑着低眼看她,刮了一下她鼻尖:那我看看我家里的娘子给我带了什么。
小宛心想,其实你家里的娘子除了长得还行,做饭也很硬伤
小宛扒拉着他胳膊,说:也,也没有什么啦,就是点心。
齐如山心想,点心好啊,点心他一口一个。
陛下这是偷摸出来的,可不敢光明正大地吃别的山珍海味。
小宛献宝一样将桌上食盒打开,喷香热乎的点心映入眼帘,齐如山看着那些油亮亮的桂花栗粉糕,不自觉地咽了一下口水。
大概这就是饿久了的人看什么都是香的别说他,就是克制如姬昼的,看着点心也眼前一亮。
他不动声色说:捏得真好看。
小宛呆了呆:好看?她这捏得歪歪扭扭的,居然能得到一个好看的评价?她本来把面团都想尽办法捏得方方正正,但是一蒸就就有些骨骼清奇了
她腼腆笑起来,说:还行啦。
姬昼说:我娘子果然心灵手巧。
小宛不知道人在很饿且吃了很多天白面馍馍后会产生什么反应,但对姬昼突如其来的连连赞叹还是十分受用的,她立即上道地拣起筷子夹了一只看上去卖相最不错的,递到姬昼嘴边,盈盈地望着他。
姬昼一筷子咬下去,十分满足。
什么山珍海味都不比这时候一块娘子做的点心好,他深刻体会到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这句俗语其间的道理。
撞上
齐如山在后头默默地馋着,寻思着该是多么美味的点心,比白面馍馍不知道好多少倍呢;他一面又想到今儿即将继续啃白面馍馍的各位大人,心里突然产生了一种邪恶的快感来。
却听夫人温柔清甜的嗓音说道:看到陛下喜欢,我就心满意足了。
齐如山心里又想,喜欢,喜欢得紧,谁不喜欢香香甜甜的桂花糕啊。
但若给御书房里各位大人知道了,恐怕他们又得参奏妖女误国之类的屁话。
齐如山暗自叹息,自陛下在黎河藏六日上砸了黎河一年赋税换了夫人一笑后,弹劾的奏疏如外头雪花片一样飞进来。
陛下叫他把那些折子在御书房廊下一本一本翻开,但凡是弹劾夫人的,都扔一边去。
这一举后,每个来御书房觐见的大人都能瞧见他齐如山在辛辛苦苦翻折子陛下这做势,是要全天下都晓得他铁了心偏袒夫人了。
可齐如山却有一丝疑虑若是真的,那也不该是这般光天化日里做,得偷偷摸摸做,不然这不是更加把夫人推到风口浪尖?
小宛完全没注意齐如山那变幻莫测的表情,而是专注认真地看着姬昼用点心的样子发呆。时间紧迫并未妨碍他姿势优雅,那是贵族门庭里长年累月的熏冶所至,每一动作都恰到好处的好看。
但他只草率吃了两只,便说:时间太紧,回去迟了那些人怕是要唠叨,孤先走了
他说着,摸了摸小宛的脑袋,似乎有些不舍。
而他口中的那些人,即御书房里团团转的朱绂紫绶的臣工们,正在门前翘首以盼。
这其中,一位与谢岸眉目有几分相似的清俊青年双手拢在袖中,向一边另一剑眉星目沉静冷淡的青年肩膀微微一靠,低语:宫大人,你说陛下怎么还没回来?要不咱们一块去寻陛下?